Sunday 25 September 2011

《福慧明燈》——佛法入門導引


福慧明燈——佛法入門導引

生死和輪迴

漢人似乎對死亡有一種忌諱,總會儘力避開這個話題。其實,對一個修持的人來說,瞭解死亡是很重要的。對沒有修行的人來說,其實也沒必要避諱害怕認識死亡。最終我們都難逃一死,這是最自然不過的事了。即使我們躲開死亡這個話題,也不能避免死亡本身。

人的壽命長短,取決於福報及壽元二者。二者中若福報盡了而壽元尚存,或壽元快盡但福報尚存,都會遭遇死亡。人在死亡時,可說有四種不同的境界。在外在上來說,這四種死亡都不外乎是斷氣而已,但死亡的人因其不同的境界而有截然不同的主觀體驗及景況。最上等的行者經歷了最上的修持,在死時並無痛苦,也不經歷中陰階段,直接便能成就果境。中等修持的人雖未證悟高層次的果境,而需經歷中陰階段,但他們因平素的修行及熟習,死時能把中陰階段轉為修行的工具,從而得到不錯的成就及有一定的自主能力。平素尚算有修持佛法的人,死時若能把一向修持的佛法利用起來,其死亡過程亦未算太糟,痛苦也較少。平素從無修行的人,在死時會經歷極大的痛苦及恐懼。今天我們所講述的,主要是並無修持的凡夫之死亡過程及景況。

在這世界,一切東西都由地、水、火、風這四大元素所合成,而人類的肉身亦如是。在死時,我們的肉身中之四大元素會漸漸分解及衰退,身體的機能亦會相繼失效。首先是地大元素衰退而融入水大元素,此時的身體會變瘦或凹陷,皮膚開始失去光澤,面部可能會變形扭曲,鼻樑仿似塌了下去,視覺亦會開始失效。正在經歷死亡者,會經歷如草原上的陽焰映像的內徵兆。曾作惡業的人會感到山崩地裂的幻境,甚至開始神智失常。多作善業的人大多並不會遇到可怕的幻境。在地大融入水大後,水大便會衰退而融入火大。此時,將亡者的聽覺開始失效,體液逐漸乾沽,外在的聲音仿似由遠處傳來似的,同時會見到如煙霧的內兆境。曾多作惡業者,此時會感到猶如身處海嘯或漩渦當中。再下來,火大會融入風大,嗅覺開始失靈。如果我們把身體的視覺、聽覺、嗅覺、味覺、觸覺及意識功能,形容為一座有五所房間及一個中央大廳的屋子,此時就好比屋中的三間房已關了燈,只餘兩間房及大廳的燈還亮著。這時候,視覺、聽覺及嗅覺已先後失效了,將亡的人與外界的接觸,只餘味覺及觸覺功能尚未失效。同時,身體的溫度會開始下降。一生中多作善者,體溫多由下身往上收攝至胸部,也即是說他的腳部會先開始變冷。多作惡者,體溫往往則是由上身退溫至胸間,也即是說頭部先冷。將亡之人此時見到的內徵兆,是如螢火蟲或火星向上飛揚的景況。一生多作惡業者,同時會經歷身處大火中或全身著火的可怕幻境。當風大融入意識時,將死者的味覺也開始失效,內在的徵兆是火花閃爍,猶如燭火將熄未熄時的最後幾下忽明忽弱的景況。常作惡者,此時會感處狂風或旋風之中的可怕幻境。跟著下來,觸覺也會失效,身體開始僵硬。到這時候,四大元素已一一分解完畢而融入意識之中,視覺、聽覺、嗅覺、味覺及觸覺已相繼失效,只餘心中的意識仍在運作。這個情況,就好比屋中的五間房已相繼關燈,房中辦公的人也已相繼下班去了,只餘中央大堂中還有一燈亮著及樓中尚餘一個人仍在辦公。沒多久後,臨死者吐出一口濁氣,醫生便宣佈此人斷氣。在這一剎那,亡者的意念是有取決性意義的。人在死時的意念,可以分為善心、不善心及無記心。善心是指皈依心、對三寶及上師的信心、慈心、悲心及菩提心等等。不善心是指貪、瞋、痴等等。無記心則是不善不惡的中性心態。這死時的一念,有極強的力量,亡者的下一生將生善道或惡道,就是看這一念了。這一念的生起,可以是由外界引發的,例如說四大收攝過程中,師長或同門在旁提示,亡者可能便會生起皈依心或其他善心;又或正在經歷死亡過程者,見到了他喜歡或不喜歡的人和事,便可能在那一剎那間生起貪欲或瞋念。

在死後,心識經歷中陰階段,然後便又再投生,各依其業力於六道中之其中一道受生。在死亡時,我們的肉身失去生存的功能,經歷中陰及再次投生的僅是心識及其相隨的過往業因,這便是生命的輪迴。以上所說的臨終一念,會誘發我們長久積集下來的業因,故此它直接影響亡者的中陰階段及下一生將投生何處。我們一生及過去生中所作之業因,固然是不善業為多,但多多少少也曾會種下有丁點兒善因。臨終的一念若善,便會誘發我們積集下來的無數業因中的一個善因,這便令我們下一生投生善道之中。反之,臨終的一念若為惡念,則會誘發我們長久積集起來的無數善、惡業因中的其中一個不善業因,令我們下一生墮入三惡道中之其中一道。所以說,我們一生中固然要多作善及多生善心,但臨終的一念也不容忽視。這臨終一念,是十分強力的。假設有一個好的修行人,一生作善極多,但在臨死的一剎,他因某種外緣而生了一個惡念,例如說因他人的表現而在這一剎生了一念瞋心,他在下一生便會墮入三惡道之中。這並非說他一生中所作之善便白費了,而是他的臨終最後一念誘發了他一生中或過去生中千千萬萬的業因中的其中一個惡業因,導致他下一生墮於惡道投生。他的善業因及業力並沒有白費,但只好等以後才待被誘發成熟了。反之,一個終生作惡的人,如果臨終因旁人的一句開示而生出了皈依心、慈心或悲心等,這一念便會誘發他意識中所積存的其中一個善業因,令他下一生中生於善道,其今生所作之惡業的業因及業力則待未來才會被誘發而成熟結果了。由此可見,修行人務必要令自己在臨終時在愛心、慈心、悲心、出離心、菩提心或依止心中死去,而要避免臨終時生起貪欲、瞋恨或愚痴等。如果我們在死時觀想上師、本尊、三寶或禪思出離心或對眾生之慈心、悲心等,或觀想佛陀淨土,都能確保令臨終一念為善念,從而保證下一生的福樂,甚至能往生淨土之中。反之,若死時見不喜的人、事、物等,又未能控制自己的心念,便可能生出一念之瞋恨而誘發某一曾作之不善因,導致下一生生於惡道之中。

常常有漢人及白人問衲:「我怎樣才可以利益臨終的親友呢?」現在的人,大多死在醫院之中,旁無上師或同門師兄弟引導,對佛法有認識的親友,應該儘可能在他的死亡過程中向他解釋佛法,又或叫他誦唸佛號或佛咒等,這對亡者會有大利益,令他下一生免於惡道之苦。話說回頭,如果我們能在平時教化親友,則往往會有更佳效果。在死亡的恐懼中,連我們自己也未必有把握提起善念,何況要從未聽過佛法的人馬上學習提起善念呢!同時,我們亦要尊重將亡者及其親友的意願。如果他們並不信佛法,甚至有抗拒心,在病者的床前過度熱心地說教或唸咒,或許反而會令臨死者生瞋恨心或與其他親友吵起來,這樣並不利於臨死者坦然安心地上路。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們只好儘力把房間打理得潔淨,讓將亡者在安詳、安靜及舒適的環境中死去,令他在平靜的心境中上路,或許也可放一張繪為面容安詳的佛陀畫像在一角,該亡者看一下也是好的。同時,在這時候,如果情況許可及眾親友與將亡者並不抗拒,也可給一些佛教中的觀音甘露丸等法藥令將亡者服下,這也能令他下生免於墮入惡道之中。如果將亡者為佛教徒,我們在此時應該協助他修持,譬如說為他助唸、引導觀想或提醒他修持等。這並不是說,我們隨便唸點經咒,而是應協助將死者修持他一貫修持及熟悉的法門。協助將亡者的人,宜為他的師長或相交較深的同門,以免令他生起瞋恨或不安的心。此外,在這末法年代中,若能把《妙法蓮華經》或《菩提道次第廣論》置將亡者頭頂上觸一下,也會有十分大的助緣,但這樣做的前提是應在不會令亡者及其他親友不安的情況下進行。

在四大完成收攝及斷氣後,粗顯心已不復運作,身中的粗氣亦全攝於極細微心氣中。此時,亡者在外在上來看已是無任何生命跡象的死屍,亡者身心中只餘心間的一點稱為「極細微心氣不二明點」的東西仍在運作。這個極細微心氣不二明點,便是心識所在。近代科學與佛學間的矛盾,主要的一點便是心識的所在。科學家認為人的意識住在腦中,佛學則認為它在心間。科學家說意識在腦袋中,其實也並非錯誤,但這卻只是一個不全面的認知。衲在這一點上可以作一個比喻:我們白天在上班時,會上辦公室工作。在做完事後,晚上我們便會回到自己的家裏睡覺休息。心識的所在也是同一個道理:在運作時它在腦袋中運行,在辦完事後,例如在我們睡覺、昏迷或臨死時,它便回到心間而安靜地坐在那裏。極細微心氣不二明點像是一個空心的盒,我們的心識便在其內。在死亡過程的最後一剎那,這個明點會破裂二分,心識便在這時離開肉身外出。在這一剎那,死亡過程才算真的完成了,這便是今生完結與中陰階段開始的一剎。

以上所說的死亡過程,主要是依顯宗佛學的角度來描述的,密法中的開示則更為細微及有少許出入。此外,上述的各個過程總共可以歷時較長,但也可能在極短時間中相繼全部完成。有些人會質疑:「在交通意外中,身亡者怎麼可能有四大元素相繼收攝等這麼多段的過程呢?」這個問題不難回答。在意外橫死等情況下,四大元素分離等過程也一樣全會發生,分別只在於它們全在一眨眼間便全部完成而已。
亡者的心識一旦離開肉身,整個死亡過程便告終結,這也是今生的終點及中陰階段的起點。中陰亦稱「中有」,它的藏文是bardo。在一生終結與另一生的開始之間,便稱作「中陰」。亡者在死亡過程完成後、投生六道中某一道前,其心識便會因業力及對自己的執愛,而得一種稱為「中陰身」的細微身,以這種身存在至因緣成熟而再次投生為止。這種中陰身的所謂「身相」,並無實質,只是大概具身相而矣。中陰身並不吃用實質的飲食,而以氣味為食。中陰身的身相,是他的下一生的形相。如下一生將生畜牲道者,形如畜牲而身如煙色;將生於地獄道的中陰身色如焦炭,行走時是倒立而行的;將生為餓鬼者身如水色,倒退而行;當生人界者,身如金色而平行;當生天界中之色界天者身色白而行動時如上昇飛行一般;當生天界中之欲界天者身色亦為金色,行時如飛行上昇。以上這些是依據《入胎經》描述而說的。中陰身的眼、耳、鼻、舌等身根的功能齊全,而且具有神通,例如中陰身的眼有如天眼通的功能,能看極遠的事物等等。中陰身因為有各種神通,便能穿牆過壁、通行無阻。不論宇宙哪一方,中陰身一起念時剎那便能到達該地,唯獨佛陀成道的金剛座及此中陰身當投生之母胎此二處不能穿越。另者,中陰身雖有一些天眼通,但他們只能見到與自己同類的其他中陰身,例如當生餓鬼道的中陰身能見到其他當生為餓鬼的中陰身,而不能見當生為人的中陰身。當生三善道任何一道的中陰身,所體驗的是溫和悅意的景況,其見到的天色如有月光的夜晚。當生三惡道其一者,其中陰身則經歷黑夜及鬥爭不絕的景況,處於極度恐慌及徬徨之中,到處流浪飄蕩,直至投胎為止。中陰身的壽命,以七天為一期,極其量也只會有七期。在這四十九天內,中陰身必定投胎受生。有人問:「如果在四十九天後沒有受生,中陰身是否仍會流連飄蕩或『魂飛魄散』呢?」這是不可能的,我們依煩惱及業力才得中陰身,這亦即是說我們必有再度受生之因緣,故絕無可能在四十九天內仍未再度受生。另者,這裏說中陰期為七個七天,並非說中陰身會於第四十九天才再度受生,而是說他在四十九天期內必會受生,這可以是一天、兩天…乃至四十九天不等。有些人說:「我的亡父昨晚回家,我見到他的鬼魂!」等等,其實人在死後,其中陰身已化為下一生當投之道的形相,絕不會現生前之形相,況且我們凡夫的眼睛也不能見中陰身,中陰身亦無能力報夢給前生親友。有些時候,有些人的確見到如已亡親友的「鬼魂」,但這些只是某些具變化神通的餓鬼道眾生幻化出來,以欺騙見者施以飲食供養而已,牠們並非見者的親友之中陰身。另者,有人以為亡者會長期流連於前生住處或亡身之處,這也是不符合佛說的。中陰身之壽量至長亦不過四十九天,絕無經年累月地在某處流連的可能。

由於中陰期至長亦不過四十九天,親友若要利益已亡者,最直接及有效的期間正是這四十九天。在這頂多四十九天的期間,親友若為剛亡者布施、供養三寶、修法及作善等,可以改變其中陰身,故此亦可改變其下一生之生處。如本當生於餓鬼道者,其身本如餓鬼形相,但若親友於此中陰期未完前勤作善業迴向予亡者,其中陰身仍有可能變為當生人道的人形中陰身,在其中陰期屆滿後亡者便會投生人道。在此期間,懂修持的親友可為亡者修各種法或供僧、布施及延僧誦經等,或修薰煙供養法亦可(註:有關薰煙施食供養法門,可參考法師著作《本尊海會I》)。世俗中不懂正信佛法的人,往往在親友死後搞不少葬禮儀式,向死屍獻花、上香,這對亡者而言是沒有實際效用的,因為亡者的心識已隨中陰身到處流連,與屍身根本再無關連。一旦中陰身再度投生後,其生處已不能變更,其前生親友若代為布施及修善當然亦有利益,但卻不可能直接地令他轉生別處。有些漢人習慣為早已死去多年的祖先上香,這是完全不可能利益到其祖輩的,因為祖先之心識早已再度投生了。此外,漢人把祖先的骨灰放在佛寺中,也本非符合佛法的傳統,而且對祖輩完全沒有好處!如果祖輩早已死去多年,我們又想利益他們,最好的做法是代為修善,尤其是以我們這個由祖輩的血肉延續衍伸出來的肉身所作之善,如頂禮諸佛、捐血助人等肉身所作善業,最能帶來直接的利益予早已不知轉生至哪裏的祖先(註:有關利益祖輩的法門,可參考法師著作《孝份無量》)。

中陰身的投生去處,是六道中的其中一道,其所受生的方式分為胎生、卵生、濕生及化生四種。中陰身投生的因緣為何呢?受生的主因乃其過去積累所作之業,主緣則為與當生之處父母等有緣及父母交合的行為等。前面說過,中陰身本無實質,在投生時所受生的只是一個心識而已。

以四種受生方式中之胎生及六道生命形式中之人間受生來說,當生為人的中陰身於生緣成熟時,便會遇見與其有緣之未來父母交合的情景。這個中陰身在來到時,因為生起愛欲了,便念欲交合,此欲望便令中陰身終結,導致他的投生。如果中陰身對其未來生父生出了欲望,便會想與其交合,受生後將生為女性;如果中陰身對其未來生母有欲望,便會受生為男孩子。在中陰因欲望而致完結的一剎那,心識便生於父母交合時產生的紅白混合體受精卵之中。在剛入胎的一剎那,投生的心識所體驗到的景像是黑無一物的情況。在此時,前面所描述的死亡過程便會反次序發生一遍。在中陰完結的一剎,便同時是受生的起點。

在初時,胎兒只像一點乳酪似的,慢慢才會長至像一尾小魚的形狀。在這階段中,胎身只有細微氣。在第二個月,粗顯氣開始發展出來,並且凝聚於性器部位附近的脈輪之中。這時候的胎兒,形似一隻烏龜。在第三個月,胚胎的氣延伸至臍輪,胎形有點像一頭小豬。在第四個月,胎兒體內的氣延伸至喉輪,胎形長至小獅子一類的獸類身形。在胚胎發展至第五個月,胎兒身內的氣延伸至頭頂而逐漸能運行至遍佈全身,其體形已發展至像一個侏儒的身相。由第六個月至出生前,胎兒陸陸續續發展出肢體及視覺、聽覺、味覺、嗅覺與觸覺的各種功能。

由受生者的主觀體驗來說,入胎時先是沒知覺的,然後慢慢地開始感到痛楚。在母親走動時,胎兒會感到天旋地轉。由於胎兒的皮膚十分敏感,在母親飲下冰水時,胎兒感身處寒冰湖中一般;在母親飲熱水時,胎兒則感到像被沸水淋在身上似的。在母胎中,胎兒感到又熱又黑,受著被擠困幽閉空間中動彈不得的多個月折磨。在出胎時,嬰孩會感到像被擠入窄長的隧道中硬推出來。出胎後,嬰兒對外在的事物會感到極度的恐慌及不安,同時更會因其皮膚的極高敏感度,而甚至在被最軟的人手輕觸時,都會感到猶如刀割的痛楚。以上所說,只是以胎生於人間為例而描述。這些資料,在《入胎經》中有甚詳盡的開示,在西藏傳統醫學體系中亦有極為精確的胚胎發展之描述。

如果中陰身的受生因緣並非胎生及人間,其在受生一剎見到的景像當然又不同了。當生欲界天者,會見有同類住於天界中享樂而生欲往該處之欲望,又因此欲望而投生。當生餓鬼道者,其中陰身或見某地有財帛寶藏,至時卻取不到財寶,中陰身發瞋而告終,心識便投生餓鬼道中受生。因喜愛屠殺畜牲而業因成熟當生地獄者,其中陰身或見某地有畜牲走動,而追赴該地,至時卻找不到牠們,中陰身發瞋而忿滅,其心識即告生地獄中。此外,也有中陰身感冷而心欲得暖而感生熱地獄、感熱而欲清涼故感得生寒冷地獄等情況。總之,中陰身會因各別的業力與因緣,見到相應的景況而因貪欲、瞋恨等心導致受生六道的某一道中。由此可見,貪、瞋、痴三毒乃輪迴的根本原因。正因為此三種心的狀況,眾生無奈地在六道中生生死死,難以出脫及得到真的自由。

造作黑業或不善業,會在死後感召黑業果而投生於畜牲、餓鬼及地獄道中,這三種生命形式是痛苦的下道轉生,故稱為「三惡道」。造作白業將感召業果而於死後受生於天界、阿修羅界或人間,這三種生命形式,比前述的三惡道所受之苦較為輕微,而且會有一些短暫的享樂,故稱為「三善道」。這六種生命形式統稱為「六道」,在這六種可能性中,我們在死後,將投生於哪一道中呢?這並不取決於運氣,也不由我們自己主宰決定,更非冥冥中有一個神明在主宰我們的去處。未來的轉生,取決於我們過往及今生中的業,這是一種自然的因果規律。如果我們種下了生於地獄的因,在此因遇上了適當的外緣而成熟結果時,我們便轉生於地獄中。如果你種了某一種業因,就必定會得到相應的某一種果報。

有些人會懷疑:「到底地獄、天界、餓鬼等的世界是否真的存在?」也有人主張:「它們只是唯心所造,並不真的存在!」事實上,除了少數如孤獨地獄之處所外,六道是眾生的共業所形成的,就如你我現在共同存在於這個由共業所造的地球上般。所以,地獄及天界,就如這個人間一樣地存在、一樣地真實。不論我們相信與否,它們一樣會存在,並不因我們的不信而消失。不論你相信這世界存在與否,你一樣生活在其中,經歷著它的苦樂覺受。不論你如何堅信這世界不存在,它不會消失,你也不會消失。同樣地,我們人間世界以外的處所,亦一樣地不因你的相信或不信而存在或消失,因果定律也不會因你的接受與否而生效或失效。舉個例說:即使你堅信地心吸力定律不存在,只要你從樹上跳下來,一樣會有慘痛的教訓。儘管有些人愚笨地提倡「信則有,不信則無」這種調,只要他們作不善業,不久之後便會身處在他們不相信其存在的地獄中了,絲毫不爽!儘管他們堅信地獄不存在,到時的痛苦是絕對真實的!

地獄道

在六道之中,生於地獄道內所受的苦是最為可怕的了。地獄道其實細分為八大熱地獄、八大寒地獄、近邊地獄及孤獨地獄四大部份。在上述的四類地獄中,除了孤獨地獄外,其他地獄都是由受生地獄的眾生之集體共同業力所創造的。有關地獄之描述,見於【俱舍論】及【地藏經】中。

各種地獄並非一個一個的小空間,而是各如整個人間國家般大的。生於地獄中的方式並非胎生,也不是由卵生,而是變化生出的。地獄道的衆生壽量極長,其中以生於等活地獄的衆生壽元最短,但這也有許多億年。

甚麽衆生為生於地獄中呢?大凡造作如殺生等十惡業者,均有可能。粗略的説法是,最重惡業者感生地獄,中者生為餓鬼,輕者生為畜牲。這只是極粗顯的解釋。要細緻一點說的話,某些類別之惡業便會感生某一道,譬如說殺生者多感地獄果、吝嗇不施助者感餓鬼道之果報。這些都是自然的因果定律,並非上天安排的懲罰。如果轉生在地獄之中,我們能怪的只是自己。

熱地獄有八個,分別為等活地獄、黑繩地獄、衆合地獄、號叫地獄、大號叫地獄、燒熟地獄、極熱地獄及無間地獄。

在等活地獄中,眾生會取起兵刃武器互相殺害。在被砍殺後,這裏的眾生會倒下死去。這一種死亡,只是名言上的死亡,並非真正的生命終結,而是一種類似昏死的狀態。牠們會經歷比人間死亡還可怕的類似死亡經歷,嘗遍死亡的痛苦及怖畏,最後牠們的心識停於心間不動。因於牠們的業力,在此時會有一陣清涼的風吹過來,天上傳來聲音說:「起來!」,牠們便又活起來了,又再互相殘殺。在每一天中,這個地獄中的眾生便會經歷多次的被殺、假死及重活,痛苦不堪!在這個地獄中受生的眾生,大多因前生多殺生或以屠為業者。

在黑繩獄中,眾生被強行按在燒熱至火紅的鐵板上。因其業力故,牠們會遇到獄卒以燒紅的鐵在牠們身上烙上印痕,獄卒再依烙痕以大刀把牠們的身體切割成一塊一塊。在被肢解時,牠們的痛苦並不同人類被肢解時所受之苦。在人間,如果你的手被切了下來,你當然會感到斷肢處痛楚不堪,但你不會同時感到斷脫下來的手仍有其自己的痛楚。在地獄中,因為其中眾生之業力,斷下來的肢體部份各有自己的痛楚,所以眾生被肢解時所感到的痛苦萬倍於人間被肢解的情況。這一種大苦,並不因死亡而告終。眾生會在重活後,再次被肢解受苦。在這况的生命,便是日復一日、月復一月、年復一年地被每天重覆肢解多次,直至業報耗盡方休。

眾合地獄的受苦年期比黑繩地獄還要更長!這裏的眾生各依其所曾造之業,幻見不同形狀的大山把牠們壓扁,然後牠們又會重活過來,又再被壓扁…直至業報耗盡方止。生於此地獄中的因,主要仍是殺業。此地獄中眾生幻見大山的形狀,便是牠們過去作該次殺生時所用之凶器之形狀,因為這些大山正是業力的幼化顯現。舉個例說:如果你曾以兩個指頭合起壓死一隻小螞蟻,在這段殺生業因成熟而令你墮入眾合地獄時,你便會幻見如指頭般的山石重覆把你壓死。

號叫地獄的眾生,壽命比眾合地獄的更長,所以牠們的受苦年期是十分長的。在此獄中,有多個鐵皮房子,眾生困於這些被燒至通紅的鐵屋中,不得出逃,但牠們直至業報盡前,都不會死,只得痛苦承受這種不可想像的苦楚。

大號叫地獄與號叫地獄情況相似,但痛苦則倍於號叫地獄。

燒熱地獄極為可怕。獄卒把此獄中之眾生放在燒至紅透的鐵床上,以大鐵針由下體貫穿其身,針尖由頂而出,有情眾生的頭部竅孔被燒得冒煙,痛苦不堪。

在極燒熱地獄中,有情眾生被丟入沸騰的熔銅鍋中煮至皮開肉爛,又被撈出至皮肉重長,再被丟入鍋中折磨。

無間地獄又稱為「阿鼻地獄」。在西藏,「你活該墮入阿鼻地獄中!」是對人最毒、最嚴重及最凶的詛咒。在其他地獄中,眾生所受之苦雖已是不可思量,但偶爾總也有稍為回一口氣的機會。在此無間地獄中,有情眾生的苦卻是完全無間斷的,所以它被稱為「無間」。一般的人,即使作下不少不善業,也不會墮入此地獄中。受生於此地獄的眾生,都是些曾作最重惡業的有情,例如殺害自己父母者。在此地獄中,烈火從八方及上下方向猛烈地噴來。如果從地獄的邊沿向內看,烈火焚燒的猛厲會令你根本分不出火焰及尠火的眾生身軀。在這個地獄中的眾生壽命,長至要以「劫」這種時間量度來計算。

第二類的地獄是八大寒冷地獄。生於這些獄中的因緣是各種惡業,包括了偷別人的衣服、讓別人冷死等等不善業。這八個地獄的名字是疱地獄、疱裂地獄、額哳吒地獄、赫赫婆地獄、虎虎婆地獄、裂如青蓮地獄、裂如紅蓮地獄及裂如大紅蓮地獄。

在疱地獄中,有情處於冰天雪地中,沒有火、太陽乃至月亮,周遭不見一絲光明。刺骨的寒風不斷地狂吹,令其中眾生體生冷瘡,深受寒冷所折磨。

在疱裂地獄中,寒冷度更甚於疱地獄,有情身上的冷瘡會凍至爆裂。鮮血由裂疱中滴出,但未滴至地面己變為冰粒,跌至地面時便碎裂四散。但由於業力,有情還會感到其每一滴血流出滴下而碎裂之痛苦,猶如血滴也是有知覺的一般。這個獄中眾生之平均壽命,是疱地獄眾生壽命的二十倍長度。

在額哳吒、赫赫婆及虎虎婆地獄中,有情眾生凍至不能走動。牠們的身軀被凍至像冰雕似的,動彈不得。如果從高空俯看這三個地獄,就似是由高空看萬里無際的大雪原一樣,而其內的有情眾生則似是一顆一顆的閃爍鑽石一般,在冰地上停駐不動,就這樣地凍著僵立幾百億年之久。這三個地獄的命名,源出於有情眾生被凍至不能動彈,只能在喉間發出的細微呻呤聲。

裂如青蓮地獄中的眾生,身體凍至僵硬如死屍般,身體瘀青而裂開如蓮花紋。

裂如紅蓮地獄及裂如大紅蓮地獄中的有情,身體更裂至皮開見肉,能見體內紅色的肉。四分五裂的傷口,如紅蓮盛開一般。此三地獄之命名,源出於其中衆生身上的凍裂傷痕。

經歷近邊地獄之苦的眾生有兩種。第一種是生於八大熱地獄者,在業報快盡時,便有機會逃出八大熱地獄,來到近邊地獄中。第二種則因某種特定惡業成熟,而直接生於近邊地獄去的。

近邊地獄位於八大熱地獄外圈,所以它才被稱為「近邊」。這個地獄由內至外分為四重,分別是煻煨坑、屍糞泥、利刃道及無極河。

煻煨坑外表上看似是個炭坑,但炭灰上層的底下全是燒紅的炭。在這裏的有情因為想逃跑,便被迫步越火炭,腳一踩下去便皮焦肉爛,但因其業力,在把腳拔出來的一剎,皮肉又會重新長回來。要步越這個炭坑,不知要走多少百年。即使穿越了煻煨坑,痛苦也未停止,因為面前的便是近邊地獄的下一重 -- 屍糞泥。

屍糞泥是一個令人作嘔的糞坑,發出噁心的惡臭,而且內有咬人的蟲。掉入這個坑的有情,只有頭部暴露在泥面上。

利刃道中有以刀刃舖成的道路。在踩下去時,皮肉會被割爛,但在提腳時,又由於業力的原故,皮肉又會重長恢復。在走至樹蔭下時,樹葉便會掉落下來,而每一片葉都是一把鋒利無比的刀,宰割有情的皮肉。在有情眾生倒下時,又有因其業力而幻化出的惡狗上前噉食牠們。在走至鐵刺林時,眾生各依其業力,會幻聽到樹頂有親友叫喚。在如被催眠般向上爬時,牠們不見親友,反而會有鐵嘴鳥飛來啄食牠們的雙眼。

到最後走至無極河時,有情眾生被迫跳入沸騰的灰水河中,不得出離。

第四類地獄是孤獨地獄。前述的三類地獄都是眾生的共同業力所產生的,但孤獨地獄則為某一位眾生的個別業或單只兩、三位眾生的共業所生,其地點並不固定,痛苦的形式亦無一致。有情眾生因特殊之因緣而要獨自在牠們的個別地獄中經歷痛苦之果報。

在人間的山、河、荒漠、海邊乃至地底都有這些小型的個別地獄。我們偶然會聽到一類奇聞,說有些人無意中打碎了一塊石頭,發現石中有蛤蟆模樣的怪物被困在內,這便是孤獨地獄的其中一種例證了。這些生物被困在石中不得動彈、飲食,或許達幾十萬年之久,其苦不堪想象。

佛經記載說,名列十八羅漢中的迦陀延尊者曾遊歷各地。在某一處荒地,尊者到了一所小屋中,見到有一個天女及三個被綁著的餓鬼。天女供奉了尊者後便外出,但在臨出門前她說:「請尊者切勿餵食予三鬼!」天女走後,尊者因為悲心而忍不住不餵這三隻餓鬼,便把食物布施予牠們,怎知在吃下東西後,三鬼肚如火燒,痛苦不堪。在天女回來知道情況後,她便向尊者說明了原委。原來天女前生為一個善心的女人,曾供養聖者,但她的丈夫及兩個孩子卻十分不值,對聖人罵說:「但願你吃下的供養在肚中燒起來!」女人向丈夫及小孩回罵:「你們這麼說會有果報的!但願我到時親眼看著你們受苦!」為著這件事,女人及家人便造下了共同處於一個孤獨地獄的因,女人因供養聖人而生為天女一般,丈夫及兩孩子生為餓鬼一般,但四人卻要無奈地活在一起,餓鬼要承受無飲食或在食時肚如火燒的痛苦,天女則要天天看著牠們受苦,無從離開。像以上的孤獨地獄典故,佛經中多不勝數,有興趣的人可以參考《毘奈耶事教》等經典。

畜牲道

畜牲分爲許多種,有卵生的、濕生的及胎生的出生方式。有些畜牲散居於天上、地面、地底及水中,有的住在我們能見到的地方,有的則住在我們看不到的地方。牠們的壽命,有短至一日夜者,亦有長至經劫者。大的畜牲可以大至如山峰一般,小的則小至肉眼不可能看得。牠們的出生方式亦不一致,胎生的、卵生的、濕生及化生的都有。

我們平時提及畜牲,便馬上會聯想到牛、馬等人間陸上可見的生物。其實陸上可見之畜牲數目,遠不及水中的生物為多。在海底、日月光不可及之黑暗深處,才是畜牲道有情密集地聚居的地方。畜牲道的眾生,並不止於我們所知道的品種,還包括了許多許多目前我們的科學未知的及我們從未見過的種類。

畜牲的特點是愚痴。剛才衲也說及,餓鬼痛苦雖比畜牲為重,但牠們卻能明白佛法。畜牲中雖也有某幾種略有較高智力,但普遍來說牠們愚痴及無太精密的思考能力。所以,牠們幾乎不可能作任何善業。

此外,畜牲還要承受野外或其他居處的寒熱、長期不夠食物及在大自然中互相噉殺等等。不單大的畜牲會捕吃小的生物,有些小的動物也會穿透大型生物的身軀,鑽入牠們體內,令其受苦不堪。在大自然中的生物,要逃避其他生物的威脅,連少許的安全感也不易得到,長期活在恐慌之中。被人類畜養的動物,則被穿鼻、烙印、鞭打及勞役,同時也會被宰殺為食。

我們雖然無法思量畜牲道眾生的數目,但佛經中有云,如果把人類數目比作指甲上的灰塵,畜牲的總數則好比大地土;如果把畜牲總數比作指甲上之塵,則餓鬼數量多如大地土;如果把餓鬼眾多的數量比作指上塵,地獄中的眾生又好比大地土。所以,我們由此可知要生為三善道中的生命,是極為稀有的。一旦墮入三惡道之中,不知何年何月方能再度為人。

如果我們多對畜牲之苦作觀察,便易於在心中發展出對眾生的慈心及悲心。有些佛經中教導我們不要吃畜牲的血肉,有些經則開許我們吃三淨肉,這其間似有矛盾但卻並非真有矛盾,這只是佛陀對不同根器的人所作之不同開示。吃素的目的,是為了讓我們易於培養出悲心。有些佛教徒,自以為食素便是斷絕了任何形式的殺生,其實不然。在種田的時候,農夫即使不使用殺蟲藥,也免不了在翻土時害及無數的小蟲。所以,即使是食素的人,也並非就完全斷絕了間接的殺生。我們日常生活中之衣、食、住、行,都依靠別的生命來成就,所以我們欠有情眾生實在太多了。作為佛教徒,我們應常常念及畜牲及其他有情,對眾生生起真正的慈悲,這才是佛法的精神。否則單單食素,對眾生的幫助不大,所以其意義亦不大 。

餓鬼道

生於餓鬼道中的業因,包括了慳吝不肯布施助人、偷盜三寶財物取來私用及見人有難而不肯施助等等不善。曾作此類業因的人,不單會生為餓鬼,且在業力盡後再次生爲人時,亦會遇上貧困、被盜等倒楣的遭遇。

餓鬼的壽量不定,有些甚至可以長達幾萬人間年。 如果以痛苦的角度來說,餓鬼所受的苦比畜牲道眾生為大。以愚痴的角度來說,則畜牲遠比餓鬼的智力為低下。餓鬼道的眾生,智力足以瞭解佛法,不似畜牲般愚痴。

前述之地獄及地獄道眾生,除了佛陀等聖眾可以見到外,我們凡夫若非身墮其道中便不會看到。但餓鬼道的有情眾生,則偶爾也會在人間世界走動,凡夫的眼睛也可能見到牠們。牠們並不像地獄道眾生般聚居,而是分散各地而住的。有時候,我們或會聽到人說在田野中遇到口噴火光的鬼物,這些便是偶爾在人間走動覓食的餓鬼。

餓鬼道的眾生是胎生的,而且每胎便會生下幾百個小鬼嬰。我們佛教僧人有一條戒,要在每次吃飯時留下一口食物、誦咒及作手印加持,再把它布施給餓鬼,這傳統是有歷史典故的:在佛陀住世時,有一個餓鬼母神通很大,牠為了養活幾百個子女,便在人間為患,專殺害人間的嬰孩。佛陀把牠的鬼子全部以神通帶走了,藏在佛的食砵中。餓鬼母發現孩子不見了,便以神通上天下地的找,都無法找到自己孩子的蹤影,最後只好來向佛陀求救。佛陀向牠說:「你的孩子都被我以神通藏了在砵中!現在你也感到了天下母親對孩子的關切。你天天殺害人間的嬰孩,難道你不知道受害小孩的母親之痛苦嗎?如果你發誓永不再殺害人間的嬰孩,我便把你的小孩放出來!」鬼子母答:「我是以殺害嬰孩為食的。如果我不殺害他們,我的孩子吃甚麼活命呢?」佛陀答:「好!只要你發誓永不加害嬰孩,我的僧眾便從此每天施食予你們!」自此,佛陀的僧團便有了每次用餐時施食予餓鬼的傳統。由此典故可知,餓鬼道中的眾生不單自己難得飲食,而且每胎便有幾百個小孩出生,令生活更見困難痛苦。

餓鬼雖然有不同種類,但牠們大多卻都承受著同樣的冷、熱、飢、渴、疲累不堪及被同類中較有威力者欺壓等苦楚。在餓鬼道中,其中一些餓鬼頗有福德,累積不少財富,而且有神通力量可以幫助他人。也有一些有財有勢的鬼王,喜歡欺壓別的同類,甚至加害人類,就如我們人間的地方惡霸一般。其他普通的餓鬼,除了受飢渴所逼外,還要被這些同類中凶惡的鬼王欺侮,所以生活十分痛苦。

除了以上的共通痛苦外,各類餓鬼亦各有其類之痛苦。外障餓鬼因其業力終日尋不得食,或偶爾在飢渴中遇見有食物或食水時,一待走近時,便有幻化的士兵守衛著令其不得接近,以致受到極大的身心痛苦折磨。內障餓鬼的生理結構很奇怪,有的長有喉瘤,有的口部極小猶如針孔,令食物不能下咽,有的肚大如山,食甚麽都不能滿足,也有口中噴火的餓鬼,其口中的火令其不能進食。飲食障鬼因其業力,食品在牠們的眼中會幻化為武器,一見食水,水便變爲膿血或熔銅,令牠們無法進食。

在佛法中,除了前述的每餐施食傳統外,亦有多種施食予即餓鬼的法會。在法會中,修行者以咒力及佛力加持飲食品,令餓鬼得食滿足(註:有關施食法門,可參考法師著作《本尊海會I》)。此外,有一種法門叫「水施法」,修行者自觀為觀音大士,以咒及手印加持清水,把清水變為可供充飢解渴的物質,以布施予餓鬼。這種法尤其能利及飲食障類的餓鬼,但即使如此,牠們是否能得到救助,還取決於牠們本身個別的業力。即使某些餓鬼能藉此得到水施,也非全因佛力及咒力,而是由於牠們在過去生中至少未吝嗇至連水也不捨得施捨之故。如果是在過去生中,連隨處可得的清水也從不肯施捨予別人者,恐怕連水施法也不一定能為牠們解決痛苦。

人道

要生在人間並不容易,必須在前生多作布施及嚴持善業。

人間的受生方式是胎生。有因緣受生人間的中陰身,具有人形的身相。中陰身在業力成熟時,便遇上其下生父母交合的情景,心識便投於父母精血之中結胎。如果胎兒與父母間的因緣較屬和諧的因緣,兩代便會相處愉快,甚至在母胎中時,胎兒也不會令母親感到太大的痛苦。如果雙方因緣並不協調和諧,則懷胎時痛苦不堪,孩子出生後也只會令家庭不和諧。因此,西藏人便習慣把不肖子女罵作「來討債的」!

人間可以分為四大部洲,我們身處的地方是南瞻部洲。其他三個大部洲的人,壽命比較固定,而南瞻部洲的人壽則並不一定,有甫出生便死去的,也有壽逾百歲的。我們大家都常會聽到友人中白頭人送黑頭人的例子,也常常會聽到小孩夭折的例證,可見在我們的世界中人命不定,生死無常。即使我們自己,也不可能預知死期,甚至不可能保證下一分鐘我們是否尚在人間!但人是很懂得自欺的,我們一方面知道死期不定,另一方面卻永不認為自己今天就可能死去!我們在心中總會以為自己不會死,或者起碼相信自己不會在近期內死去,這一種自我安慰是十分愚昧的!衲有不少年紀大的徒弟。年屆七、八十的他們常常向衲說:「待我再多做幾年生意,把手上的事辦完了,我便會好好地認真修行!」但世俗上的事豈是能做完的呢!人壽又豈是我們能預計的呢!結果是,他們往往都未能好好地修行,最後往往由衲來為他們修法,修的卻是超度法!

人間的苦有很多,但可把它們歸納為八苦。

生苦 — 從一受孕開始,受生的生命便感到各種痛苦。這些痛苦在前面說及投生過程時,已概略地描述,在此就不多談了。

老苦 — 我們不要以為在年過六十以後,才會感到年老的痛苦。事實上,我們自出娘胎,這種經歷便可說是開始了。在逐漸衰老的過程中,我們智力漸漸衰退,記憶力也日漸減弱,肉身的體能及功能之衰退更加不用說了。在古西藏的牧區,曾有一年青女孩去拉薩朝聖。在古代的牧區,並無甚麽先進的東西,而拉薩的八角街卻是當年西藏人長見識的市場,在那裏甚麽新奇東西都有。在八角街上,少女生平第一次見到鏡子,鏡子照到自己青春動人,所以少女很是得意。再回到落後的牧區後,由於沒有鏡子,這年青的形像一直留在少女自己的心中。在許多年後,這女孩又再次去拉薩。在八角街又見到鏡子時,她猛然發現自己的模樣與心目中形像差天共地,一時之間震驚得把鏡子也掉在地上了。我們現今的人,每天能看到自己的樣子,所以感慨沒那麽大,但其實老苦的確令人改變很大。大家勿以為老人才有老苦,其實年青人亦經歷老苦。佛教徒可能對年老之心苦較平常人看得開,但肉體之老苦則仍然脫離不了。

病苦 - 人的一生,不但要遇上多次大大小小的生理病患,更有各種心理上及情緒上的問題。在座的大多是年青人,有可能並未經歷過甚麼大病,但如果往醫院中走一趟,便能親眼見到疾病帶來之大苦。不論年青或年老,生於人間就必定會受到病苦的折磨。病時,身體變瘦、變壞、四大不調、心情亦不好,以致即使見到金子也沒心去撿,還要被逼忍受如開刀、服苦藥、針灸或放血治療等等所帶來的痛楚。在病情較重時,我們更會對自己生命安全感到很擔心。這些苦是我們逃不了的。這種痛苦,有時更嚴重至令人生無可戀。

死苦 — 在死時,我們不但承受極大的痛楚,更要被迫與親友及財產分離,心中的恐懼不安是令人難以想像的!在死時,身心皆會有極大之痛苦。一般凡夫對財產及親友等都會依戀不捨,很害怕從此分離。我們的肉身,是我們窮一生悉心保護的寶貝,執以爲「我」,更因此執而為它作種種惡業,從未停息過,現在我們也要與自己最珍愛的身體分離,自然會感到很悲哀及畏懼、無依。在一生中,我們自以爲有自主之能力,但在此時,我們只能不動地躺在病床上,看著一片好心但幫不上忙的親友來見最後一面,也看著假好心而實際上是來等分遺產的親友的「慰問」。自己此時雖可能口不能作言,但心中仍可能是看得明白的,但又不能做甚麽事,甚至連罵人也不一定有能力,所以更增苦惱。

愛別離苦 — 在一生中,我們要經歷無數生離死別,往往不能與自己喜愛的人事長期在一起。

怨憎會苦 — 這是指無奈地不斷遇上自己不喜歡的人和事,例如遇上被盜劫、被傷害或要與自己不喜歡的人共事等等。

求不得苦 — 人世間的痛苦之一,便是永遠不能滿足。這一點我們不難理解。在世俗上,我們自己就常碰到苦苦經營但無所成之情況,令人心灰意冷。有些人以為財主及名人便是最快樂的,但由新聞中我們可讀到富豪、明星及名人自殺的消息,可見他們也往往不能得到真正的滿足。當我們想得到某些事物時,我們會被欲望所折磨。在得不到它們時,我們會很不快樂。即使我們得到了它們,仍然不感滿足,還會欲求更多的「好東西」,而且還要千方百計守護自己的財產,或者更會因失去它們而痛不欲生。

五取蘊苦 - 因為我們被迫得到了這個五蘊肉身,就自然會遭遇世上的諸種苦楚,無從脫身。

修羅道

修羅與天界衆生很類似。他們的福報很大,幾近天界之樂。他們的世界亦與天界可以相通,所以二界間之衆生會有來往、接觸。甚麼有情才會投生於阿修羅道中呢?生於此道中的眾生,通常是有當生於天界的福報及善業力,但瞋恨及妒忌心強者。這些眾生雖有極大的善業力,卻因其瞋恨之習氣,便不能生於天界,而生為阿修羅這一種似天而非天的生命形式。

阿修羅道中,有一棵如意果樹,樹身在阿修羅道世界,樹頂卻延伸至天界之中。三十三天的有情,可以盡情享用這樹所結的果實,但阿修羅眾生卻無法享受果實,所以便十分妒忌。阿修羅本來就是妒心及瞋心極強的有情,他們不甘天界眾生坐享其成,所以便會常常嘗試以斧頭砍斷如意樹,以令大家都沒好處。但天界的眾生只需由上灑下一種甘露,樹便會馬上重活過來,這只令阿修羅更加生氣和妒忌。同時,天道中的有情,常對阿修羅世界中的女色垂涎,時常搶奪阿修羅女。為著這些原因,阿修羅便常常向天界宣戰。大家可能以為兩道之間爭戰的事端十分無聊,但反觀我們人間國家與國家之間的戰爭,何嘗不是由極小的事端挑發起的呢!人類歷史上,曾多次為了更小的事而發起大規模的戰爭,引致無數人的死亡。

修羅之福報雖大,但因爲其瞋恨心,他們仍有大苦。他們的粗顯之苦主要來自妒忌心之煎熬及戰爭之苦。他們的業力感召長期的戰爭狀態,其打仗對象是天界衆生。修羅因其業力而避免不了戰爭,可是他們自知下場往往都是以戰敗而結束。在身體條件上比較,天界衆生只要頭不斷就不會死,但修羅道衆生的肉身卻與人類差不多,並不像天界衆生的身體那麽堅固,所以一打起來,他們在先天上便居下風,要殺敵十分難,但又很易被對方打死。在武器優劣上,天界衆生之兵器比修羅界擁有的軍備強得多了,所以修羅道亦居下風。在地理環境上,修羅道縱使能乘勢攻至天界,天界衆生只要把天門關上了,修羅便很難指望攻入。可是,在修羅居劣勢時,天界衆生卻可上天下地追打修羅,令他們無處可躲。對於戰爭及斷手、斷腳等之具體痛苦的細節,衲不必多講,大家想必能自己幻想得到。在心理上,修羅明知屢戰屢敗、傷亡慘重,但仍然因業力所驅而屢屢叫陣,我們不難想像到在心裏有數、知道自己正在打一場沒希望獲勝之戰時的恐懼。

天道

天界分爲欲界、色界及無色界三重。若以福報來看,天界是六道中最高福報的地方。

欲界天有三十三天、兜率天等等許多重。這裏的衆生是在花中化生的,其壽量極長。在天界並無日、月,衆生身放光明,以花開、花合為一晝夜。在欲天中,食物、衣服及所有必需品都不假營求,自然便能得到。在他們的一生中,除了享樂便沒太多別的事可做的了。雖然欲天之享樂大,但卻十分不利於修持。在那裏,雖偶爾亦有佛陀出現説法,也有時會有佛陀以神通變出之法鼓等樂器,不敲自鳴而開示佛法妙因,令有緣之天界衆生得聞正法,但除了以上情況外,欲天界之衆生便沒甚麽別的機會學法,而且他們因爲享樂太大及縱情享受,一般都沒有興趣學法。衲說一個故事:佛陀的大弟子舍利弗(Shariputra)有一位弟子,這弟子本身是很有名的大醫師,出入皆騎象及有衆僕從跟隨擁簇著,但他卻是十分敬師的一位弟子。他的敬師去到甚麽程度呢?有一次他在路上剛巧遇到其師舍利弗,他就竟然不理儀態、不顧自己身份,直接從象身飛撲而倒在地上頂禮師父。這個弟子後來死了,因福德而轉生在天界。舍利弗以神通上天,本欲為他説法。可是,天界之樂卻令人太迷失了。這個一度是敬師美德之模範的弟子,在見到舍利弗時,雖因業力而能認得自己的前生師父,但卻因忙於享樂,只略看了舍利弗一眼,把手揮了一下當作是打了個招呼,然後便又忙著去玩了。舍利弗眼看實在無法可施,只好遺憾地離開。由此史事可知,即使這樣的模範弟子,去到天界尚且變得如此,何況別的人呢!所以說在天界中,修行的條件不算理想。此外,成佛必須有菩提心,菩提心則依賴不忍見衆生受苦之悲心而出,可是在天界之衆生根本不能理解甚麽是苦。由於他們不太經歷粗顯的苦,所以他們對苦諦及出離心等不易生出覺受,即使想修也不易有成。

前面講過天界與修羅道常常會打仗,這是一種值得一提的情況。天界之衆生由於享樂十分大,他們沒瞋恨心,所以亦難有戰意。在出戰前他們必須先到一個有特別功能的花園中,令自己培養出欲戰的心,否則便不會有戰意。他們的這一特性與人類十分不同。人的心便等同這種培養瞋恨心的花園,不假外求,隨時可以發出仇恨心。在作戰時,天界衆生多會獲勝,但少不免仍會有恐懼及受傷。在受傷時,只要不傷及頭部,他們絕不會死,而且復原極快,但多多少少仍可説是有粗苦的。

此外,在天界中亦有以強淩弱的情況,力量較小的衆生會被欺侮或歧視,這也是他們的苦之一種。

在臨終前,一向身放光明、香氣及極爲潔淨的天界衆生開始流汗發臭、光明先退、衣服變得骯髒,而且會坐立不安。此時他們的朋友都各自散去,留下他們孤獨地等死,但天界衆生之壽量很長,即使彌留的時間也有好幾千人間年之久,令他們徒增痛苦,又由於天界衆生有神通,能預知下生去處,便更加心生憂慽。爲甚麽他們預知去處便很憂心呢?因爲天界福報太大了,往往把轉生其中的有情之一切善業力用光了,只餘下未報的惡業,所以下生去處多為三惡道。我們試想想,我們在不知下世去處好壞之情況下,死時尚且十分恐懼,何況自知去處不妙的天界衆生呢!再者,如果把一個窮人搬移至條件很差的地方,痛苦可能不太大,但若把自少嬌生慣養的少爺搬到窮地方,其痛苦自然更大;同一道理,天界一向福報最高,現在卻要生為三惡道,其心中之悲慘心情是很強烈的。

以上説明了欲界天之苦。色界與無色界天情況不同。在上二界中,沒有粗的苦,但仍有細微的苦。這二界之衆生,在轉生時有一念:「我現在轉生於天界了」,在死時亦生一念:「噢!我現在掉出天界了」除此二念之外,其間之以劫計算的長時間內,他們只在定中,沒有思想及念頭,亦沒有苦。可是,他們的業報始終亦會告盡。在再次轉生時,由於曾長時間處於無思想的定中,他們多會生為愚昧畜牲。此外,生於此二界之衆生主要是修定而作因,他們誤以爲此二界之境便是最上乘的永久解脫,所以在跌出天界時,他們很可能會想:「咦?宗教明明是說解脫是究竟的嘛!怎麽現在我跌出這境界了呢?」,而從此生起認爲世上根本沒有解脫這回事的邪見,以致後來下場更不妙。

在這六道之中,儘管它們的痛苦程度不一樣,但它們的本質卻都是痛苦。不論我們生在何道之中,我們都不會得到真正的、永恆的福樂,因為世事是變幻不定的。由於我們的煩惱,我們永不感到滿足。我們生於最有福報的天界,有一天我們仍會掉入三惡道中。在這六道之中,我們就是在無奈地、無助地由一道轉至另一道活一陣子,又再輪迴至另一處,不能避免重覆又重覆地離開我們鍾愛的肉身,也不能避免重覆又重覆地受生及老死,這些就是六道共通的痛苦。

是甚麽令我們困於生死輪迴中呢?是業力及煩惱。我們正如一片落葉,被業力及煩惱之風吹來吹去,所以不能自主,只是無何奈何地任由風向把我們從一個惡道中拋至另一個惡道,毫無自主可言。我們亦如蜘蛛網中的小昆虫,被緊密的蛛絲所纏住。這些'蛛絲'并非外來,它們正是自己的貪、嗔、痴等煩惱,令我們自己把自己綁在六道中。如果你不能看到這一點,反而安於六道之中,就不可能看到真正的解脫。要得到解脫自在,雖然並不單靠出離心,但它必須先靠出離心推動。如果沒有出離心,就不可能解脫生死,只會永久地在六道中飄泊,而且絕大部份時間更是在三惡道中受著極大的痛苦。現在你雖生於人間,痛苦並不如三惡道中明顯,但如果你不生起出離心而致力於解脫或成佛,就好比一個暫時被容許休息一下的獄囚自得其樂地不視囚獄為苦,在轉眼間你又會被捶打行刑了,到時才生起欲要逃獄的心就太遲了。

在煩惱與業力二者之間,造成我們不斷輪迴的主要原因是煩惱。甚麼是「煩惱」呢?它們是各種令我們的心不安及狂妄起伏的元素,例如貪念、瞋恨、愚痴這三毒等等。假設我們只有過往曾積作之業,但卻沒有生起我執等煩惱,單單業力是不可能令我們再次投生的,這就像是一顆沒有水份的種子,無法發芽生長。反過來說,如果你過往並未作任何業,但只要你一天還未斷除煩惱,你便會因煩惱的驅使而即刻開始種業,從而湊足了輪迴、受生、受苦的因緣。

煩惱的種類可說是數也數不盡,我們主要把它們歸納為貪、瞋、痴這三毒念。這三種心態是一切煩惱的根源。

三毒中之「貪」是指貪戀可愛的事物。當我們見到一位美麗的異性時,便會想:「啊!我要和這個人在一起!」同樣地,我們對財產、名利、飲食等等都會生起貪欲。又如垃圾堆中的蒼蠅,牠們飛來飛去,在垃圾堆中穿插,這也是因為牠們的貪欲。大家可以幻想一下:我們本來是心境平靜地逛街的,然後我們的眼角不經意地瞄到了店舖展示窗中的一件飾物,覺得它實在漂亮。我們忘記了逛街的動機,駐足在店前凝望這件小東西。有些人可能會不加思索馬上把它買下來。另一些人則可能沒有錢,便只好回家去了。沒買下它的人回家後,可能不思茶飯,心中想這小東西的美麗,不能自已,甚至在夢中也想著要得到它。買了這東西的人,會把它帶在身上展示,看完又再看,彷彿怕它會逃走似的!這便是貪欲了。我們的貪欲是無窮盡的。我們喜歡看漂亮的東西、聽悅耳的音樂、嗅好聞的味道、吃可口的食品、穿柔軟的衣物…總之我們希求各種外界的事物來滿足視覺、聽覺、嗅覺、味覺及觸覺等等,而這些欲求是我們永遠不覺滿足的。不論我們已得到了多少,我們仍不斷渴求更多。就以金錢為例:你有一百元的時候便想得到一千元;在擁有一千元的時候,你又想要一萬元。即使是世上最富有的人,仍然不覺滿足,他仍然不會停止追求更多的財富。正因為這種無止境的貪欲,我們便造作各種的業,種下了種種不同的業因,所以便不斷地在受業果之報、不斷地在輪迴。我們每天看新聞時,天天都聽到有人偷錢或搶劫,這便是貪欲所驅使這些人把欲望付諸行動而作之業了。又如淫邪等事,往往也因為滿足貪欲才會發生的。即使我們不談罪犯等例證,反觀自己,我們何妨不是因為要滿足貪欲而天天在作各種業因呢?我們在肚餓時走進餐廳,想著魚、蝦的美味可口,便在魚缸前用手指一下,叫侍應為我們烹殺一尾魚或幾十尾蝦,這便是因貪而作之殺業了。我們又往往在工作上,因為自己之利益而常常妄語,這也是因貪而作之不善語業。

在各種煩惱中,貪念是較為難克服的。其他的煩惱好比衣服上的塵埃,揚一揚可以把它們去除;但貪念卻好比滲透入布料衣物上的污漬,不易被除掉。正由於貪欲,眾生便被綁在六道輪迴之中,不易生起脫離六道之心。當然,我們受困六道之中的原因還包括了其他的各種煩惱及業,但貪欲的確是其中一個比較主要的原因。

當別人做了一些我們不喜歡的事,或說了一些不中聽的話時,我們便會生氣,這便是「瞋」了。瞋恨的對象可以是有生命的,但也可以是死物。

在我們的瞋恨心生出來時,心中便會煩燥不安,不能自已,甚至要把被恨的對象殺死才滿足。世上的戰爭及打鬥,有一部份因貪欲而引致,也有相當大部份便是因為瞋恨心而引發的。由此可見,這種心態既令自己不快樂,而且對其他生命也只會帶來傷害,而不會帶來利益。仇恨不單只傷害別人,同時也傷害到自己。在發怒時,我們不快樂,也常常會作出不理智的決定、說出不應說的話、做出會令我們事後後悔不已的事,甚至做出殺生等嚴重罪行。在生起瞋恨心時,人就像瘋了似的,有時人甚至會殺害自己的慈父和慈母!這種毒念,是導致世上千千萬萬生靈被殺害及在戰爭中失去性命的原因,也是家庭不和及自己不快樂的原因,更是能導致我們造作重罪而墮三惡道的原因。所以說,瞋恨心是我們內心中的「敵人」。

在各種煩惱中,仇恨是最能導致我們於未來墮於三惡道之中的一種。我們修行所作之功德,即使是如山那麼大,也會被短短一剎那冒出的瞋恨心燒毀。

「痴」是指「無明愚痴」,亦即對事物的實際客觀情況不瞭解的意思。在藏文中,「痴」的原字是marigpa;rigpa的意思是「明知」,ma 是「不」的意思,marigpa 便是「不明知」之意。痴就似是失明的病態,令我們看不到一切事物的真正情況。

由於我們的愚痴,我們不明白業力及因果,才會造作種種令我們在六道輪迴中不斷受苦的業因。正因為我們不明白及不信因果,我們才會做出種種如殺生、偷盜、妄語等的惡業,令自己在死後墮於三惡道之中受苦。同時,由於我們誤執「我」為實有,認為「我」是一個單獨存在而有自性的個體,我們才被困於六道之中不斷經歷生生死死的循環。故此,在各種煩惱之中,痴是最根本的煩惱,也是貪、瞋與其他一切煩惱的根源。

以上所說的三毒,並不是單獨運作的。衲在此舉一個例子:你很喜歡一件東西,這便是貪欲;在你千方百計嘗試而仍不能得到它時,你便生起了怨恨心,這便是瞋念。由此可見,貪欲可以延伸為瞋恨。如此類推,我們可知這三種心態是互相串連的。但我們也可以說,貪及瞋源出於痴。

我們的心中恆常地被這三毒充斥。它們不斷在我們的心中流轉交替起伏,驅使我們去做種種的業。譬如說:我們因為貪食,便殺海鮮而吃,作出了殺生之業;我們也可以因為痛恨一個人,而最後把瞋恨付諸行動把他殺死了,這便是由瞋而作殺業的例子。在我們作出殺生、偷盜、邪淫、妄語及惡口等等業以後,這些業因並不會隨事件之完結而消失,反而會積集在心識之中,就像一顆種子一般,只待外在的因緣引發結果。這些業因種子的力量還會不斷增長,譬如說你殺一條蟲,這殺蟲的業力會不斷增大,到了業因成熟而受報時,你所受的惡果就可能變得很大了。在我們的生命中,絕不會遇上我們在過去未曾作因而受報的情況,而曾作之因則必定會有一天結果。這因果的定律,並不是上天的安排,而只是一種自然的定律。不論你信不信因果,這定律一樣在你的身上生效。如果我們殺害生命,在未來某一天因緣成熟時,便會墮於三惡道中,淪為畜牲或餓鬼,或在地獄中受苦。同時,在未來因為其他分別曾作之善業而又再次生於人間時,我們也會生於戰亂及災難連連之地,又或遇到被人殺害之果報等。

總而言之,由於貪、瞋、痴等煩惱的驅使,眾生才做出種種業,導致自己不斷地受業報、不斷地生死輪迴。

因果、業力和十善業

一切善樂的根源便是依因果而行。欲得到肯定的安樂,我們應學習因果定律,依著因果而作應作之事、戒作不應作之事。

有些人認爲因果是「信則有,不信則無」的一回事,其實不然。不論你信不信四季循環的規律,到了春天花朵仍然會開;同道理,不論你是否相信因果,這定律同樣生效運作。也有些人認爲因果不外乎是種善因而得善果之簡單道理,其實它是極精妙及複雜的規則。更有些人主張「一切皆無」的道理,甚至以爲這便是佛法的高深境界,這是很嚴重的錯誤。

最細微精確的因果,唯佛能見,譬如說你現在坐在這裏,腳感到有少許疼痛,只有佛才能清楚而精確地說出此乃因某某過去因所致。然而,我們可以依粗顯的因果關係而學習。

業果的特性有四方面:

(1) 業不可改變

世俗上的許多事,或許尚可改變少許,因果卻改變不了。善因只會生産樂果,絕不可能生出惡報,反之亦然。一旦種子種下了,便不會消失,一待外緣誘發便決定生出相應的果。所以,我們應生出決斷心,積極行善、堅拒作惡。

(2) 業會增長變大

一顆小小的蘋果種子,只要有適當的外在條件,便會長生一棵大樹,樹又再生長許多蘋果,每個蘋果又有種子……;同道理,一個小小的因,其果報可以很大。我們若以手指壓扁一蟲,只需一秒鐘,彷佛是件很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其果報卻十分嚴重。反過來說,如果見到有一條蟲掉在水中,我們不經意地順手撈起牠,此因看似極微不足道,但其果報可以變得極大。在過去曾有一小孩,他只不過是在玩耍時把泥巴當成黃金供佛,後來於因緣成熟時,小孩便轉生為天王。所以,我們應參思此中規律而生覺受,決心不以善小而不作,亦不因惡小而不怕。

(3) 未作之業不可能結果

在電視新聞中,常會見到一些大難不死的奇跡案例,譬如說在空難中有幾百人死了,偏偏有一個人生還等等,這其實並不稀奇。只要我們未作能衍生該果的業因,便絕不可能受到其果報。有些聖人喝下了毒藥也不被毒死,正是因爲祂們並無此業報之因。

(4) 已作之業不會消失

佛陀有一個大弟子名為「目犍連」(Mahamaudgalyagana)。這弟子早已成就羅漢的境界,號稱「神通第一」,可是祂在業因成熟時,卻被人打至重傷。由此可見,一旦業因種下了,便不會隨年月而消失,即使過了千千萬萬年的長時間,一旦遇上了外緣,它仍然會結果。

因果有無數種類,我們根本無法一一盡說,但我們可以把它籠統地歸納為身、語或意作之總共三類。

若把身、語及意作之業歸納,共有十種影響力較大的種類。這十業道之正面稱爲「十善業」或「十白業」,即不殺生、不偷盜……等等。它們是衍伸福樂果報的善因。十業道之反面稱爲「十惡業」或「十黑業」,即殺生、偷盜……等等。它們是引致痛苦果報的不善因。十善業是我們應致力去做的項目,而十惡業是我們必須努力斷除的項目。如上說地做人,便是保證今生及未來生能得享福樂的方法。

十不善業分爲由身、由語及由意所作之惡業。由身作之不善業有三種,語作的有四,意作的有三種。身的不善業乃殺生、邪淫及偷盜。語之不善業有妄語、離間語、惡語及綺語。意之不善業即貪、瞋及邪見此三種。

(1) 殺生

殺生乃身之三種惡業之最重者,其果報極爲嚴重。殺生並不狹指殺人,而指殺害任何有情生命。大家切勿誤解以爲十惡業乃佛教徒之戒律而已,非佛教徒若作殺生等不善業,一樣有果報。但凡殺生都有極重果報。

一段完整之殺生業引致一系列殺生之完整果報。甚麽是「完整之殺生業」呢?這具備四個因素,一為對象,二為動機,三為行動,四為事件之完成。在對象方面,殺害任何有生命的對象皆為殺生。在動機方面,殺者無誤地認定要殺之對象,基於貪、瞋或任何一種煩惱而動殺機,這便具備了第二因素。如果在無意及無動機的情況下殺生,這因素便不具備,故此並非一段完整殺業,譬如說你不小心踩死了一條蟲,這是無動機的,所以其業報當然與蓄意殺蟲不太相同。在行動的定義方面,這不只包括自己親手操刀殺生,教唆別人動手亦同,或自己利用下毒藥、用神通力或用邪術等方法殺生也算在內。有些笨人在殺海鮮時命人代殺,以爲這樣便不算殺生,其實這樣做比自己動手殺更爲不好。最後,若欲殺的對象的確因此死去了,四因素即告完備。若對方不死,雖亦有殺生之部份業報,但不完整。

我們講一講完整的殺業與不完整的分別情況。完整殺業乃以上所說、四因素齊全的殺生,譬如說你在海鮮餐廳裏見到一尾魚,你明知牠是一個有生命的東西,你生出了貪吃其肉而欲烹殺之動機,然後你叫廚師代你宰殺,最後這條魚的確死了,這便是完整之殺業。殺業之動機都是基於貪、瞋或癡三煩惱的,譬如說你貪吃魚肉而欲殺,便是因貪而起的動機;如果你因憎恨仇人而欲殺之,這是因瞋而起的例子;有些外道誤以爲殺生祭祀便能求福,這是因愚癡而起的動機之例。在甚麽情況下會有不完整的殺業呢?譬如說你想殺一個仇人,但你卻找不到他,或者你動了手但卻未能成功地殺死他,又或者你雖動了殺機,但後來理智地剋制了這念頭,這都是非完整業之例子。不完整之殺業並非完全無果報,但完整之殺業與不完整之果報輕重及性質不同。

(2) 偷盜

這也與殺業類似,必須有四因素方算完整。對象者,凡明知不屬自己或不完全屬於自己的東西,你在未有物主同意之情況下令它歸為己有即是。這不一定限於強盜或小偷所做的才符合定義,舉凡做買賣時騙斤兩而收取過多的錢財,都算入偷盜之列。動機者如殺業所說內容類推。在行動的定義上,亦同殺業所說、不論自己作或叫他人代作,又或借了不還,這都符合具備行動的因素。最後,只要你心中認爲東西已得手了,便足以具備這第四因素。

我們不要以爲只有強盜之流才會犯偷盜罪,其實未問而自取少至一根針等小物品,也有偷盜之業。

(3) 邪淫

對出家人來説,任何淫行皆構成作十惡業。對在家人來説,正當的性行爲並不算邪淫,只有不正當的淫行方算作十惡業。

從事件及對象之本質來説,凡與同性、別人之配偶、出家人或未成年者行淫,便構成邪淫。與正當的配偶在懷孕時或受持了八關齊戒期間行淫,也屬邪淫。在上師、父母或佛塔面前行淫,即使對方為合法配偶而時間亦無不如法的地方,同樣亦構成邪淫。邪淫之動機多為貪,但也有因復仇而淫他人妻女之案例,亦有外道等因癡而行淫之可能性。在作出了行動而同時生樂時,便湊足了第三及第四因素,足以構成完整之邪淫業。

(4) 妄語

妄語必須是對能明白該妄語內容的任何有情生命,以語言、沈默等方法誤導,方構成業。若對不明人語的畜牲説謊,或對方不明你的意思,則不圓滿。妄語的內容有多類,例如是說為非、黑說為白、未曾親見的事說成親眼所見等等。妄語可以基於任何煩惱所衍伸出的動機。在行動的定義方面,不論是以言說、眼神、手勢踔辽蚰飈赃_到誤導的目的,皆屬能構成罪業的範圍,譬如說有人問你是否佛陀再世,你故意含笑不語而誤導他,這就算入妄語之例了。若對方又明白了你的意思,則第四因素亦具備了。若對方不理解,則雖仍有不完整之業道,但未算完整之妄語業道。妄語中有一些內容稱爲「大妄語」,譬如說未證言證,無神通而說自有神通等。在某些情況下,爲了救護其他有情,我們可能會面臨爲難的抉擇,譬如說你見到一人往西逃走了,其仇人持槍追來而問你:「有沒看到我要殺的人?」,你若直説了便會令他人死亡。在這情況下,情況有所開許,我們必須以救助他人為宗旨,但凡夫仍宜採用不妄語及利他兩全的善巧辦法而回答,譬如答以「來來往往的人很多呀!」一類的話以應付之。

(5) 離間語

凡離間挑撥之語言或行爲,皆屬此例。煩惱所發,意欲挑撥,即構成第二因素。如果進行了而成功地令雙方不和,便具足第三及第四因素了。如果並不成功,則不屬完整之離間語業,但至少亦成綺語之罪業。

(6) 惡語

就對象而言,對有情、無情或不解己意的人痛駡等行爲,都能構成完整之惡語業道,但也有不完整之惡語業。就動機而言,與前述類同。就行爲而言,並不一定要很兇惡地説話才算惡語,即使溫柔地說出故意令人傷心的話,也能構成惡語業道。就事件之完成而言,只要對方明白了你的意思,便算圓滿。惡語所說的話,可以是事實,亦可以是非事實。對眼盲的人取笑為「瞎鬼」固然是惡語,但對眼睛沒問題的人取笑為「瞎鬼」則不但積下了惡語之業,且另外又積了妄語之業。若你明知某人的朋友不是小偷,但是你故意在他們二人面前指責其為小偷,雙方都明白了你的意思,某人便因此與朋友不和,你就同時積下了惡語、妄語及離間語三種業道了。

(7) 綺語

不為著任何意義而談及無意義的事,便是「綺語」。綺語是十惡業中較輕的業,但它卻足以令我們浪費一生。綺語的四種因素不難理解,故此在此不詳說了,大家用以上之原理類推即知。

(8) 貪業

在見到好東西而生出佔有欲時,第一因素便具備了。由三煩惱之任一而生起貪婪時,第二因素便具備了。當念頭不斷而越來越強時,便有了第三個因素。在心欲令該物變爲己有時,即使無行動,亦具備了第四因素。總之,但凡為世間名利等而生出之佔有心即屬貪,但希求成佛或解脫之心因性質不同而不屬此列。

(9) 瞋業

瞋恨心能把我們歷劫所修功德毀於一刹之間,所以必須謹慎防護。就事情而定義,對無情或有情生瞋皆屬瞋業。就動機而言,因煩惱而衍伸出欲令對象受到不幸之心即是。就行爲而言,在此心上串習不斷便是。若生出了心欲對方不幸之決定念,便有了第四因素。

(10) 邪見

邪見是三煩惱中之癡的一種。「邪見」包括了認爲無因果、無來生及無佛等聖眾種種不正確、不真實之見解。如果認爲因果、轉生及佛等不存在,便有了第二因素。於此念不斷串習,便屬有行動。生出了決定心時,便告事件圓滿完成。

雖然剛才說過十不善業是十善業的反面,但大家切勿誤會以爲單單沒有作十不善業便是修行十善業。以殺生為例,單單不殺並非十善業。在有可能殺生之情況下,我們先有了對象,這是第一因素;然後我們想及殺生之不對而生出不欲殺之心,這是第二因素 —— 動機;以此動機為基礎,令自己不作殺生之事,是第三因素 —— 行動;最後當我們決定了不去殺害該對象時,便等同具備了第四個因素。在這例子中,我們具足了不殺生之四個因素,這才算是完整的不殺生善業。其他九種善業,餘此類推。

有六種情況可能導致業力之輕重分別。

(1) 基於心念而導致的差別

以猛厲的貪、瞋或癡而作一輕業,則本來不太重之惡業亦變嚴重。

(2) 基於長期串習而導致的差別

由於常時期不斷地重覆作同等之業,本來不太重之業亦變得極重。

(3) 基於所作之事的體性而導致的差別

十惡業中的身業,以殺生為重。語業中,以妄語為最重。意業中,以邪見為最重。

(4) 基於對象不同而導致的差別

同樣是惡語,若對父母或師長而作,惡業之業力比對普通朋友作為重。

(5) 基於別無對治力而導致的差別

一向行善的人偶作一惡業,業力比從不作善的人所作之同樣惡業為輕。

(6) 基於進行方式而導致的差別

同樣是殺生業,但以變態、殘酷的手段殺生比普通手段之所積業更重。

以上所說的,並不一定針對惡業。對於善業,以上六條一樣適用。

不論是善的或惡的業道,皆會感召一系列的相應果報。這些果報分爲三類,一為業力成熟之直接果報,二為與業因相近之果報,三為外在環境之果報。大家要注意,造作一業並非只會有此三類過報之一種,而是全部三種果報均會應現。所以,不善業之果報是很恐怖的。

(1) 業成熟之直接果報

前面亦已提過,對最細微之因果定律,除佛以外無人能知。如果依最粗顯的層面來説,十不善業之重者感召地獄之果,中者生為餓鬼,輕者則生為畜牲。作一次業並不限於只會一次受到這類果報,譬如說一次殺生,就可能感召許多世生於地獄的果報。十善業之直接果報為於未來生轉生於三善道中。

(2) 與業相近之果報

這類果報分兩種,第一種是指我們將受到與該業之經歷類似之果報,譬如說殺生者在經歷完如轉生於地獄等之直接果報後,因其他曾作善行又再生為人時,尚會經歷被殺、夭折或短命等業報。除殺生外,其他不善業亦類推,譬如說曾偷盜者後世會少財及被盜、邪淫者之妻女被他人淫辱等。第二種果報是指我們會於未來生有重覆再作同類不善業之傾向,譬如說殺生者於未來世便會有喜愛殺生之習氣。以不殺生為例,與體驗相近之果報為長壽等,其習氣方面之果報為愛護其他生命之自然傾向等。其他九種善業,餘此類推。我們觀察小孩子,有時會見到同一家中的兩兄弟,哥哥天性喜愛把小蟲從水中撈出,以此為小孩的娛樂,弟弟卻不應人教而從少便喜愛以殺生爲樂。同一家庭、同樣的教育環境,又沒有後天的不同影響,但兩個小孩便自然流露出截然不同的傾向,這便是過去生業因的習氣相近果報了。又有些人本身就很富有,但他們偏偏有愛去百貨商場偷些或許根本不值錢的小東西之習慣,這便是過去生偷盜的習氣果報了。

(3) 業所感召之外在環境果報

除以上兩類果報外,曾殺生者即使後來終於又可轉生爲人,也只會生於外在環境不利於長壽的地區,譬如說他可能會生在長年鬧饑荒、戰亂及傳染病的國家中。其他不善業之此類果報,大家可以類推之。十善業果報即十不善業之環境果報的相反情況,如不殺生者當生於水土極佳、社會安定及利於長壽的地區。

以上說完業之果報了。在不善業果報中,最可怕的並不是生於地獄道中受苦等,而是愛作同業之傾向這種習氣果報。轉生地獄等的痛苦,尚且有一天能業盡,但若因曾殺生而致後來世有再次殺生之喜好的話,便會因此又在作同業,又再引發下一串之果報,就像滾雪球般越變越大,從此難以脫身。

在某些情況下,某些業的業力直接影響我們生在六道中之哪一道。在其他情況下,它只會影響我們因爲別的因素而轉生某道後之生活素質,譬如說我們生為人,這肯定是某過去善根力之牽引所致,至於我們是否富有、相好等,則取決於其他業力之影響了。有些人生於富足之家,一生無憂,有些則生在貧困之家,生存條件極差。這二者之引業肯定俱善,否則便不可能生於人間,但他們的其他業力並不同,以致命中福報天淵地別。依此歸類;,共有四類組合,第一是引業與其他業力因素均好的組合,如生於人間且福報很好的例子;第二為引業善但其他業力因素不善,如生為人但福報很差的例子;第三為引業不善而其他業力因素不差的情況,如生為龍族但受用不缺的例子;第四為引業與其他因素俱不善的情況,例如生於地獄中捱苦的衆生便是。舉個例子,譬如說我們今生持戒能作得完美,但從不肯布施助人,以後便可能因持戒之善而牽引至另一次人間的轉生,但卻因不布施之業因而導致該生貧乏。反過來說,若樂於布施但卻作了其他不善業,便可能因其他不善而導致生於畜牲道為龍族,但卻因曾作布施而生為受用不缺的龍王。這只是很簡化之粗略説明。我們的一生,其實由許多業力因素所影響,凡夫無法一一看清。

在業因成熟的時間性方面,有許多可能性。有些業在今生便開始受報而能延至未來生中,有的會在下一生開始受報,也有在更後的轉生中方開始受報的情況。一般來説,對自己之師長及父母大不敬者,又或對衆生極力傷害者,極可能在今生起便馬上開始受到果報。

總之,我們在一生中曾造作許多善與不善之因,又由於業之輕重、大小、完整與否、所作時間之先後及自己的習氣等,衍生出無數錯綜複雜的因果關係。

菩提心和六度

大乘分爲共道的顯部,或稱「經部」、「波羅密多乘」及「因乘」,及不共的密部,或稱「續部」、「金剛乘」、「咒乘」及「果乘」,但不論是大乘的顯法或不共密法,若無菩提心,則修亦無用,亦不算是入了大乘之列。故此,正如皈依是入於佛教之列的門檻、出離心是入於小乘之門檻,菩提心則是入於大乘的門檻。

若有人問:「佛從何來?」,答案是「由菩提心而來!」所以,菩提心被稱爲「佛父」。有關這一點,衲作一些解釋說明:在世間上,我們固然必須有父、有母方能出生,但我們的種姓取決於父親,父為王則其子為太子,父為貴族則子女亦為貴族,父爲老百姓則子女只可能是老百姓。不論是佛或小乘羅漢,均由空性慧所生出。若無空性慧,固然不可能成就解脫或成佛。可是,單單看空性慧,它既可能生出佛境,但也可能生出羅漢的境界,這是說不定的,所以空性慧並非取決性的因素。另一方面,如果有空性慧再配上菩提心,所生出的則必定會是佛境,斷不可能生出小乘之果境。故此,空性慧及菩提心二者固然均爲成佛之必需,但菩提心才是具取決性的一方。因著這個原因,空性只堪被稱爲「佛母」,而菩提心則被尊爲「佛父」。

大乘的心就似一把鋒利的刀,堪能有效地作許多事情,我們只需略用少許力即可成功。舉個例說:若以下士心布施一顆米予一蟻,則頂多只能得人、天之果,而且因為所施物很小,布施之力量不大;若以中士心布施,則頂多只能得一解脫之因,其力量仍然不大;但若以上士心布施這同樣的一顆米,因心力故,這是一個很強大的因,能令我們成佛。同樣的一件簡簡單單的小善行,由大乘心而作,力量則大有不同,而且果報會無盡地倍增。有了菩提心者,縱使他甚麽別的成就都沒有,也堪受人、天之尊敬及頂禮,而且名爲「佛子」,身份比具神通及成就的羅漢還要高許多。爲甚麽呢?衲舉些譬喻:在世俗上,鑽石的價值最高。如果把一顆小小的鑽石與大的珍珠比,也仍是鑽石在價值上勝出。又或者以血統爲例:一位太子哪怕年齡再小和再不懂事,也仍然比最年長和最有能力的老臣子尊貴。同樣的道理,有菩提心者,在一開始便身份不同,其「光芒」能把羅漢等通通比下去。

光是發心而不作修行,絕不可能成佛,這就好比肚子餓但不買菜、做飯及進食便不可能得飽之道理。修行又必須正確地去修。若修不得法,便如在牛角上擠牛奶般,絕無效用。故此,我們並不是隨意地修便能成佛,而必須謹慎選擇正確的成佛之道。在佛教歷史上有許多邪說。有些人認爲凡是分別念,不論其善惡,皆爲生死之因,只有無分別住才是成佛之道。這些人說:「布施及持戒等,是爲了愚夫愚婦而教的,它們並非成佛之道。正如黑狗咬人也痛,白狗咬人也一樣痛的道理,不論善念或惡念,均只會障礙成佛。我們不必布施及持戒,只需入於無善無惡之無分別念中,便可成佛!」這純屬一派胡言。若果成佛不需布施及持戒等,佛陀前生以身餵虎等善行,豈不等同白做?佛陀之衆多有關布施及持戒之開示,乃至三藏中之整套律藏,豈不等於白說?佛教有許多宗派及見解,譬如說大乘有中觀應成派、中觀自續派及唯識派等,各持不同的見。對這些不同之見解,我們必須尊重,因爲它們都是佛陀的教法。可是,有些人根本分不出權說、實說、世俗義、勝義、了義及不了義之教法,他們只取佛經中之某幾句,便斷章取義地宣揚顛倒因果之見解,這是十分愚昧的,而且更會危害許多別的人。我們固然應尊重別的宗派,但切莫墮入顛倒因果的邪見,否則等同自斷慧命,萬劫不復。認爲不必看經、不必禮佛及不必持戒,單單修無分別念便能成佛,正是一種很可怕、很顛倒的見解,大家必須謹慎對待。

甚麽才是正確的成佛之道呢?在發起菩提心後,行者當入於大乘之正修 --六度等菩薩行法門。「度」是甚麽意思呢?這是「令我們能由苦海度至佛境的法門」的意思。六度即布施、持戒、安忍、精進、禪定及般若六者。此六者乃行者必須修至圓滿,以令自己成佛的方法。六度之最終目的,是爲了令我們積聚圓滿的功德與智慧,以成佛境。布施、持戒、安忍、精進及禪定五者,所積聚的主要乃功德資糧,般若乃積聚智慧資糧的方法。前五度又稱爲「方便法門」,後一稱爲「智慧法門」。這二法門乃成佛之必需品,猶如鳥之雙翅,若缺其一便飛不起來。技術性一點來說的話,我們知道佛陀有法身、報身及應化身三身,後二身乃佛之色身,而智慧及功德二者,分別是成就佛之法身及色身之資糧。菩薩道之修學內容無邊無際,但不外乎六度和四攝。一切方便及智慧法門、一切深觀派及廣行派法要,皆能歸纳入六度之中。總括來說,成佛必須方便及智慧俱全,否則不能達成目的。

現在我們對布施、持戒、安忍、精進、禪定及般若逐一講說。

布施度

布施是大乘及小乘均作之善行,但大乘之布施是布施度,亦即圓滿布施,這與小乘布施並不相同。大乘者修布施行,是爲了圓滿六度中之布施度,非爲其他目的。若以大乘心布施即使少至一粒米,功德亦大於下士布施廣大的資財。隨便送一件東西給別人,也算是修布施,但卻不一定是六度中之布施度。布施度的取決性關鍵在於布施的心。

慳吝是貧窮及生於餓鬼道之主因。我們參思生死無常,便知道我們始終必死,於死時任何財物乃至自己的身體均無益處,亦無法帶至下一生。這些東西,倒不如趁有機會時行施,令我們於未來能得利益,乃至成就無上佛境。在布施時,不但受者得助,施者亦能積廣大功德。這種修持既積功德,又能對治慳吝心,又有令未來富足或令我們解脫之殊勝作用,更能令我們證入佛境。

所布施之東西不一定限於實質的物品,對別人講法亦是布施之一類,令衆生免於生命危險亦是。所以,布施一共有三個類別,一爲法布施,二爲無畏布施,三爲財布施。現在我們把三者分別解釋。

任何令對方明白佛法之意義的語言等,皆爲法布施。舉凡升座說法、傳法、灌頂、口傳及教授佛法等行爲,皆算入法布施之列。老和尚教小沙彌學字母的行爲,也是法布施。在歷史上,有許多大師曾與其友人或弟子通信,這些信的內容全爲佛法義理,所以亦屬法布施。事實上,諸如龍樹祖師及宗喀巴祖師的某些書信內容,在後世被結集爲論,對佛教影響甚大。我們勿以爲升座說法才算是法布施。在日常生活中,向人說及一些因果或善業之道理,或者勸人戒殺,或者講一些有關慈悲的道理,只要內容符合佛法,即使根本未提過「佛」或「法」這兩個字,也可以是法布施的一種。此外,我們在誦讀經文時,可以觀想有天或非人在聽經,這也算是法布施。若果在誦經時剛巧有些昆蟲或小動物聽到誦經聲,這也是法布施。大家勿小看這種法布施的力量,現在衲為大家說一個故事∶龍樹祖師有大聲誦經的習慣,在祖師之居處屋頂有一隻鴿子,牠長年聽到祖師之誦經聲,在牠死後轉生爲人,並能記得前生之事,更找到了龍樹祖師而拜入門下。這個人後來稱爲「龍覺」(Nagabodhi),他亦成爲了一位佛法大師。由此可知,單單為昆蟲誦經持咒,也是法布施,而且其利益亦不可思議。

無畏布施是指令衆生免於危難及病苦等,譬如說我們放生或對有病的生命施予照顧便是。對無面臨危險者所施之「助」,不算無畏布施,譬如說有些人把觀賞魚買來放生,就不能算是無畏布施了。除了是成佛的因以外,無畏布施也是令我們長壽的因。

財布施並不是狹指給予錢財,而包括任何實質的東西。我們不應搶東西來作布施,亦不可故意令受者起煩惱或以此要脅受者答應甚麽事,也不可對受者輕視或冷言冷語等。有些人在給予他人幫助時,故意要對方等上半天,然後把受者視爲乞丐似的,這是很不好的行爲。有些東西若我們布施了反而不對,這類不恰當的施物包括自己的父母、壞了的食品及出家人之三衣等。出家人之袈裟等不應離身,,若有人來求,出家人不施並非出於慳吝,而是因爲它們有別的重大意義,所以不施並不違學處。上師所賜之特殊信物,亦相當於此類不恰當施物。此外,若有人求毒品或武器等,以達到自殺或殺生之目的,我們不施反而才是正確的行爲。只要不是以上的不當情況及對象等,我們便應行施。此外我們還需運用智慧,譬如說來人求毒性物品者是爲了醫某種病,或求刀者是爲了利益衆生而並不是想去害人,我們便應施予。在行施時,應恭敬地給予。有關這一點,古印度的君主是很好的模範。他們在興大布施時,並非隨便遣僕人派東西,而必定會親手把物品交予受者,這是很好的一種布施行式。簡略地說,凡能令受者之煩惱增加或對他有害者便不應施,凡對受者有真正好處者,我們才應捨予,否則便違反了布施之意義。有些人認爲自己很貧窮,所以他們便不修布施,這想法是不合理的。如果我們貧困,真實原因正是因爲我們在過去未曾布施,所以才感得貧困之果報。要對治貧窮,並不是應慳貪,反而更加需要多作布施。無力作真實財布施者,可在心中觀想。透過這種觀想亦能生布施功德,而且亦積集了善因,於將來便會有能力真實作施。由於這種觀想有很大利益,有能力作真實財施者,也應該常在心中觀自己作財布施。
一般來行,在家者應以財布施爲主,出家者應以法布施爲主。這並非說出家人不許作財布施,而是因爲出家人一般財物不多,亦不宜花心血刻意去積聚財物。如果有些出家人因各種因緣而自然有財施的條件,則亦可作財布施,否則應主要以法布施之形式行施。歷史上雖然亦有很多像仲頓巴大居士等作弘法大事業之案例,但一般來說居士應作居士之事,所以應以財布施爲主業。

若如法地作布施,其本身便具足六度在內。在布施時,乃至把布施功德回向,是爲布施度。如理而作便是持戒。於行施時,我們心甘情願承受各種苦,是爲安忍度。樂此不疲地致力於施,是精進。一心不亂而專注於此事業上,是禪定。以三輪體空見作施,見施者、受者及施之行爲皆無自性,是般若。在作其他五度時,每一度亦是涵括六度的,我們餘此類推即可。

持戒度

前一度之布施精神在於施予,而現在說的持戒度之精神在於遮止。「持戒」並非單指一條條的戒規,凡對損害眾生之念頭,或由此念所發之言行,生出欲斷除之心,便是「持戒」。我們自己永不會願意受到別人的傷害,推己及人,其他眾生亦不願受到傷害,所以我們應遮止害他之心。所以,持戒之關鍵並不只是戒規,而在於此心。持戒並不一定是持戒度,光是不去做某些事亦非持戒度修持,必須是依菩提心而修習斷除害他之心,直至其圓滿,方堪稱「持戒度」。

戒是一切善德之根本,它能遮止三惡道及令生於三善道。前面講過布施的許多利益,但布施若不與持戒同行,便只會感召生為龍族之果報等,是故應知持戒之重要性。欲求解脫者,又必須成就戒學,方能進入定學及慧學。欲成佛的人,又必須圓滿持戒度。在今生中,善持戒者永遠會是平靜的,而且心中十分安樂自在。由於他的自制能力及不害眾生之心,別的眾生都自然會樂於親近他。故此,持戒是很重要及很好的修持,我們應樂於其中。

持戒之修持主要分三類,即律儀戒、攝善法戒及饒益有情戒。律儀戒是限制不讓身、語、意作不善業。這類戒是三種戒中最重要者,它有三種層次,一為別解脫戒,二為菩薩戒,三為密戒。別解脫戒本身又分許多種,包括居士之五戒、比丘及比丘尼之具足戒、沙彌及沙彌尼之戒,乃至八關齋戒等。作為上士行者,不可視別解脫戒為分開的一套戒條,因為它們事實上是菩薩戒的一部份。菩薩戒即十八重及四十六輕戒等。密戒則是受過四密續之上二密部灌頂者之戒誓。攝善法戒之性質與律儀戒不太相同。六度萬行、修出離心、修菩提心或修空性見等,全都屬於此戒之範圍內。饒益有情戒之精神是,凡利益有情之事,我們都應作。如果歸納來說,它們分為十一點:

(1) 對苦者應令離苦
(2) 對不懂佛法者應開示佛法
(3) 對需助者應施助
(4) 對處危難者應解其危難
(5) 對憂愁者應解其憂愁
(6) 對貧困者應解其貧困
(7) 對無房舍者應施予房舍
(8) 令眾生滿願
(9) 對行正道者應予助緣
(10) 對行邪道者應引入正道
(11) 以神通救度眾生

總結地說,我們應以菩提心為根本,由現在開始努力持戒,尤其是十善業及各各曾受之律儀戒等,更應謹慎防護不令破犯。現時我們雖未能發真實的菩提心,所以難以馬上進入真正的持戒度修持,但我們可以發起相似之菩提心,而在初級行者之層面上修持戒,這便能令我們於未來具足條件修菩薩之持戒度。

安忍度

面對任何痛苦及困難皆不被干擾,是為「安忍」。「安忍」與「嗔心」,可說是相反詞。故此,欲培養願修安忍度的心者,必須參思嗔心之禍害及安忍之利益。若配合菩提心而修安忍,即稱「安忍度」。

嗔心是最大的罪業,它能在一刹那間把我們所有功德毀滅。即使我們的修行已經很接近成就,在嗔心一起時,會被打回原形。如果嗔恨的對象是佛、菩薩、羅漢、師長或父母,則後果更加不堪想像。在【金剛手灌頂經】中,大勢至問佛陀輕慢上師有何果報,佛陀竟然答:「我不敢說!這種果報說出來的話,連大菩薩都會昏倒!」由此可知,以嗔心對待功德田之果報十分恐怖。嗔心能令我們墮於三惡道中,萬劫不復。雖然惡業可懺,但若不斷嗔,則根本未曾根治問題之所在,即使再強的懺罪還是不管用的。即使我們不講未來生之果報,但說今生,嗔心大者和自己也過不去,心永不安寧,甚至在嗔恨心發起時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著。在生妒忌心或慢心時,我們尚且會有判斷力,但在生嗔時,我們會連最基本的理智也失去,甚至會殺害自己的父母、至親。大家勿以為這是誇張,在報章上天天都能讀到這類新聞。在人際關係上,脾氣壞的人朋友一定不多。不信的話,我們可以把十個脾氣臭的人關在屋內幾天,看看他們是結為好友或是打起來了。衲恐怕多會是後者。換過來說,安忍是令我們心得安寧之方法。一個堪忍的人,去到哪裏都會怡然自得。在這個世界上,有形形式式的人及其他眾生與災難等,這就好比大地上遍佈刺腳的荊棘;我們絕無能力把所有仇亂都一一降伏,這就好比我們無法造一塊能覆蓋整片大地的軟墊的同道理。可是如果我們能守住自己的心,令其不生瞋恚,就好比穿上了鞋,不論走到哪裏也不怕荊棘了,所以我們根本不需要造一塊能覆蓋整片大地的軟墊,也不需要把所有仇亂都一一降伏。如果我們能忍,便等於降伏了自己內心中的仇亂。一旦克服了這個大敵,就等於降伏了世上所有敵人。

安忍分為三類,即耐怨害忍,安受苦忍及定解法忍三者。「耐怨害忍」乃指對衆生之加害之安忍。

「安受苦忍」則指對其他自然發生之苦的安忍。「定解法忍」是指甘願作對佛法之聞、思、修而不生疲累、厭倦或不安。

於快樂受損時,我們由兩個角度去看這個問題,首先想不應起嗔的原因,然後想理應以悲心對待加害者之原因。第一,對方亦沒有自主可言,他乃由其自己的煩惱所驅使,猶如瘋了一般,並非他自己真有選擇地來加害我們的。第二,我們想想加害者是否本來就有害我之特性。如果有,則如火之特性乃熱,若我們嗔恨火焰燒傷了自己,這肯定是不合理的。如果他沒有害我之特性,則其加害之事好比天上忽然出現之雲,我們沒理由因為烏雲而怪罪天空。第三,譬如說對方是因其自己的嗔心而害我們,我們應嗔恨其嗔心,而不應嗔恨加害者之本人。舉一個例子:如果有人用棍打我們,我們應怪揮棍人,沒理由反而怪罪棍子。同樣地,加害我們的人只好比木棍,其嗔心才是真正的幕後揮棒者,我們要怪也只可怪它。第四,我們想想為甚麼對方要加害於我們。這必定是我們於今生或過去生曾加害於眾生之因所致,要怪也只能怪自己。現在我們受到加害,全因自己過往宿業所召。若不能忍,純屬自己之失敗,而且更會令以後受到更大的苦。此外,嗔者乃小乘行者亦不應發,何況自視為大乘行者的我們呢!我們幻想一下自己的母親患了精神病,她舉著刀來殺我們,難道我們理應對她生嗔嗎?當然不會!我們不但不應生嗔,更應以悲心對待她。同道理,眾生乃因煩惱病而加害我們,他們全都是我們過往世的母親,曾對我們有極大恩德,所以我們不應對其生嗔。

如果別人對我們之名聲加害,我們仍然不應對其生嗔。他人讚我們、誇我們,能令我們帶來甚麼好處呢?名譽不會令我們變長壽或更加美麗,在未來生亦不會對我們有利,所以它本來就是一種沒甚麼具體好處的東西。就算失去了名譽,其實也不是甚麼大損失。喜好名聲不但無利,反而是令我們生出更多煩惱的緣。真心修行的人,本來就不應被名利心所縛。世間八法、喜好名聲只會令我們墮於惡道之中。現在有人令我們的名聲失去了,由某角度來看,他正是解除我們束縛之恩人,我們不但不應對此生嗔,反而應見其為福份。譭謗等事,既不能損害我們的身體,亦不能損害我們的心,有何應嗔的道理呢?如果他人之譭謗會令眾生不喜歡我們,這仍然不成問題,真心修行的人是不關心這些事的。如果譭謗會令我們名譽掃地,以致財產或收入受損,這還是沒有問題,因為真修行人連這些也不關心。

有些人見到仇家享福便會妒忌,見到仇家遇苦則幸災樂禍,這是不對的。第一,這樣想並不會損害仇家,而只會損害到自己,所以這是吃力不討好的事。第二,我們是發了心的大乘行者,理應賜予衆生安樂,哪有見到別人快樂而反而不喜的道理呢?這是與慈悲相違的心態。它只會令我們的修行失敗,別無其他可能性。

我們從無始以往以來,亦經歷過不少大苦,但卻未能因此而得益。現在我們經歷少許痛苦,但若能轉化它爲修忍之方便,便能達到自利及利他等目的,所以這是好事。藉著現前的人間小苦,我們可以永久脫離無邊之生死大苦,所以這是很令人歡喜的事情。透過經歷及忍受小苦,我們漸次便能忍受大苦,乃至後來能把苦視為修行之助緣,不但對苦能不畏懼,反而會能越戰越勇。所以,苦能訓練我們加強忍受力,令修行更有力量。

如果我們一看到禪坐的座墊便想偷懶或覺得心煩,便是由於缺乏了這「定解法忍」。我們應該要有耐心、不辭勞苦而對三士道、八萬四千法門一一遍學,以產生通達。

我們無法完全避開痛苦,但我們可以避免被苦影響我們的心,甚至能把它轉化為修行之有利助緣。我們應以菩提心作為動機,思嗔之禍害及忍之利益、依這裏所教的方法修忍。現時我們雖未能發真實的菩提心,所以難以馬上進入真正的安忍度修持,但我們可以發起相似之菩提心,而在初級行者之層面上修安忍,這便能令我們於未來具足條件修菩薩之安忍度。

精進度

「精進」的意思是「懶散」的相反,但致力於惡行並不列入精進範圍,只有對善行之歡喜雀躍才算入精進之修持。精進是令我們完成善行的原動力,它與精進度之分別在於發心。其他五度之修持,均依賴於精進度作為動力。精進能令我們的成就迅速及廣大,懶逸則導致成就慢且小。精進令我們得到證悟,懶逸則阻礙我們證悟。如果具足精進,行者便會朝著一個方向一步步地走,不論遇上甚麼大苦,他都不會停步,所以最終必會達到目的地,佛境如同探囊取物,而且指日可待。一個慧力高的人,若有精進,成就是輕而易舉的。若無精進,則反而可能會因自滿而停步不前。反過來說,一個慧力低但精進過人的行者,往往卻能十分成功地以勤補拙。故此可知,先天的慧力與後天之精進二者之間,以後者為更有價值。

過往的無著祖師,在洞中修持了許多年。在此期間,別說沒有像見到本尊等奇妙的事發生了,祖師就連吉祥的夢也未曾有過。可是由於其精進,祖師在苦修十二年後,得見彌勒大士及得其引領至兜率淨土學法。密勒日巴大師本為一個殺過人的罪者,可是他透過精進的苦修,最後即身成就。我們格律派的祖師宗喀巴大士名聲雖大,但仍不忘精進。在西藏的奧卡區,現在還能見到祖師禮佛三百五十萬拜而致石地被磨出人形凹位的聖跡。以往的這些大師之舉,都因苦行而成就,我們若欲得成就,當然也必須同樣地精進而行。

精進之障礙不外乎三類,一為推延修持,二為因貪著而不修,三為因自卑、懦弱而不敢修。第一種人,總是有各種藉口拖延修行,譬如說他們現在忙於世俗工作,以後將修云云。對治推延,我們當思人身難得、生死無常及三惡道苦。第二種情況是指雖願修持,但總被俗務分散了精力及專注。對治貪著,我們應多思不善業之禍患、慈心、悲心及菩提心。第三種情況是指我們見修行難,心生一念:「這種偉大的事,恐怕我沒能力勝任!」對付懦弱及自卑心,我們應想:「佛陀以前亦不過是與我們一模一樣的凡夫,現在祂卻成爲了佛。我和他的分別不在於能力,而在於有無精進!」,以此念對治該障。

我們應參思業果法,以對因果生信,進而思善業之利益及不善業之禍害,便能生出信心。這種信心是令我們堪能精進的一股力量。另一種利於精進的助緣是自信,它能驅動我們把未竟之事完成。這種自信分為三種。第一,我們應對承擔責任有自信,自知不必他人參與,由我們個人來進行自利及利他一切事業。第二,我們對自己的能力要有自信,想及眾生無力而自己有此能力,便能生起精進之心。第三,我們要有與煩惱搏鬥之「好勇鬥狠」的心,把煩惱視為冤家,絕不讓它把自己壓倒。我們應承繼上二力,於最初入於修行時便歡喜地進入。在修行期間,我們應以小孩對遊戲之沉迷般,完全忘我地投入其中,樂此不疲,永不言休。此外,有些人發心時十分勇猛,但他們誤解了「精進」之意思,所以在沒多久後便把自己折磨至無法再修下去了。「精進」並不指極端的瘋狂行為。我們固然應精進,但亦必須利用理智,如在一開始時把自己磨壞了,健康也失去了,甚至危害生命,以後還有甚麼條件談修行呢?所以,我們修行的人應該有聰明的「戰略」,而並非如匹夫之勇。不善巧的精進行者,就似蚤子般,跳得很高,但最終卻仍在原地。善巧的行者則似爬蟲,他們一步、一步地走,縱使走得慢,但他們從不停下來,最終也必達目的地。故此,我們在修行時,應掌握鬆緊,若在太緊時便應略為鬆弛一點點,以令自己有後勁繼續修下去。在具順緣及除違緣時,我們應謹慎地行精進。甚麼叫「謹慎」呢?我們必須同時對治煩惱令其消退,同時又要保護自己、攻守雙全,否則便可能出現全心全意對治一種煩惱,而在此過程中反而讓別的煩惱增長了的不幸情況。此外,我們應如臨大敵,嚴陣以待,一旦稍有煩惱生起之跡象,便猶如睡中有蛇入褲,我們猛然覺醒,馬上要把蛇抓著。這種精進心,能令我們有力量把任何事輕易地成辦,就如微風能把棉花在風中隨意吹來吹去的情況。 

禪定度

心能安注於一善法之上而不散亂,便是「禪定」之定義。可是,既然外道、小乘和大乘都修定,怎樣把它們區別呢?這端看其行者發心如何。以外道見發心者,縱使成就了定,也不屬佛教範圍之修持。有些人為了健康、長壽及世俗上之快樂而修定,這些也不算是佛法上之修持。以出離心修定,屬小乘之定學及解脫之因。若以菩提心為動機修定,便屬大乘菩薩之修持,亦即六度中之禪定度及成佛之因。禪定度與小乘定學所修內容基本上一致,只是發心方面有所不同而已。

在成就禪定後,我們能把心固定在任何念上。即使在睡眠中,我們仍會有專注力,並會見到許多淨相。在日常生活中,我們的煩惱會自然地減少,所生煩惱力量亦相對變弱,所以我們對外境及欲樂之「免疫力」會增強很多,這是十分有利於成佛的。同時,禪定能引發神通。我們雖不稀罕為自己而得神通,但卻可以利用這些神通來利益眾生。最究竟的利益是,我們可用禪定支援般若度之修持,以令成佛。

在現時我們還未成就真正的菩提心,所以即使修定亦未算是修禪定度。可是,我們應盡力發出相似的菩提心,以這種心盡力嘗試修習禪定,這樣便能令自己於未來可進入真正的菩薩道禪定度。

般若度

「般若」即「智慧」之意。廣義來說,凡對所觀察之對象具判別能力,便屬智慧之範疇。若從狹義上來說,此處所講之智慧主要乃指究竟的空性智慧。如果配合菩提心而修智慧,這便是「般若度」。般若度修學內容與小乘慧學相對應。小乘所修慧學,主要只在發心上與大乘般若度有分別而已。欲求解脫的人,必須具正戒、定、慧三學。在菩薩道上,行者亦需要完成般若度之慧學修持,方能成就無上佛境。

修般若度有何好處呢?六度中之前五度修持,好比用金子鑄造一個首飾,而般若度之修持則好比在黃金首飾上鑲上寶石。即使說世俗上的工藝,例如縫紉或雕刻等,尚需有一定的智力方可做得好,何況佛法呢!若無智慧而單有前五度,就猶如一個四肢健全的盲人,他再走也走不了多遠。反過來說,若有智慧而缺其他五度,就好比一個眼明的殘廢人,他雖跛但仍能帶領方向。若既有智慧,且又具足其他五度,則可說佛境在望了。

智慧可分為三類,一為通達勝義慧,二為通達世俗慧,三為通達饒益有情慧。「勝義慧」是指經教理或經定中觀察證得之無我空性實相慧。「世俗慧」是指通達佛學、因明、文學、醫學及藝術五者之智慧。有人會生疑而問:「為甚麼要通達藝術、文學及醫學呢?」這是針對真正的菩薩而說的,大家應謹慎地去理解。菩薩為利益及調伏有情,必須具備各種能力,這並不同於我們普通凡夫以名利心、耽擱更有意義的修行而追求世俗上的學問。「饒益有情慧」是通達能最有效地利益眾生的方法之智慧。智慧有千千萬萬種,佛為何只說以上三種呢?這是因為以上三種才與大乘行者有關,其餘無關之類別並未被包括在內。

般若度是極為重要的一環。成佛需要功德與智慧資糧雙全,方能證得佛之色身及法身。前五度修持為功德資糧之積集,般若度則為智慧資糧之積集。可是,縱管我們能證得空性慧,若缺了菩提心,慧學仍然不算成佛之因。我們應做及馬上可做的,是發相似的菩提心及願修般若度之欲望,同時在自己能力範圍內盡力修慧。這樣的話,我們便積下了因,於未來便能正式進入般若度的修行中。

我們修持佛境,並非一朝一夕可成之事。在生生世世中,我們需要圓滿德相之身,才能易有進益。此圓滿德相身,經六度便可成辦。能施方能好好地持戒,持戒方能安忍,堪忍方能精進,精進方能得定,有定方利於生般若慧,此乃六度生起之順序。若從其勝劣之角度說,則般若爲最殊勝,次爲禪定、精進、安忍、持戒及布施,越後者為越殊勝。若以難易作比較,則越後者為越難。故此可知,六度的先後安排是很合理的。

在一切修行中,所作不外乎令自利及利他之事二者,而作此二事又不外乎六度。利他者,例如布施即是,持戒及安忍而不害有情亦是。令自己成熟者,不外乎欲令煩惱斷除,此即由精進、禪定及般若所攝。故此,六度亦涵攝了自利及利他之所有義利在內。又由去除煩惱之角度來講,布施及持戒對治貪,安忍對治瞋、禪定及般若對治癡,精進則令善增長。由三學之角度去看,持戒之本身爲戒學,布施爲持戒之資糧,安忍爲持戒之助緣,禪定便是定學,般若是慧學,精進則通於三學。總之,六度剛好不多也不少,將之鋪展開來即一切我們所需之法。

淨土及其殊勝之處

佛法上的修持,歸纳來說可分爲小乘及大乘兩種。小乘的修持動機是因見六道之苦,尤其是三惡道之痛苦,而對輪迴生出了厭離心,欲求解脫。以這種出離心爲動機,配合上戒、定、慧三學,修至有了無我空性的體悟,而斷取對「我」的執著,便成就瞭解脫自在的境界了。這便是小乘發心者的修持動機、目標及方法。至於大乘者,則基於上述之出離心,進而推廣延伸至不忍見其他衆生在受六道輪迴之苦,而生出欲令他們都脫苦得樂的願。但如何才能有最大的慈悲、智慧及能力來救助衆生呢?行者進而發心要成就最上佛境,來以最大的能力來救助衆生,這便是大乘行者的發心 —— 爲利衆生而欲成佛果之菩提心。大乘的修持方法,包括了小乘部份的所有法門,但是卻以不同的動機修持;在此之上,還要修菩薩六度四攝等,經歷大乘五道的修行果境,積聚功德與智慧智糧。這些衆多的大乘修持法門,又可歸纳爲顯與密兩類。依顯乘的道路,須經三大阿僧祗劫,亦即很長很長的時間,廣積福慧資糧,最終成佛;密乘的道路,則有即身成佛之法。

不論是大乘顯部教法的修行,或是大乘密部的修持,都需要有適當的修行條件或助緣。我們現在雖得到了這個暇滿人身得以修行,但我們的壽元是不定的,而且十分短,頂多也不過是百歲左右。在無盡的輪迴內,這一百年隻如閃電一刹即過,扣取了睡覺、吃飯等時間,我們尚餘多少時間修行呢?在一生中,我們即使有理想條件而又有心修行,也沒有太多時間,轉眼間便會失去這個身體了。但是,一旦我們失去了這寶貴的人身,下一輩子便不一定有同等理想有利的條件來修持了,只要我們一天還在六道之中,便不可能保證自己常常有有利的條件以作修持。如果掉入三惡道中,是幾乎完全無可能修持的,甚至連「法」的名字也聽不到!就算生在人間,也不一定得遇正法及名師。在人間世界,又有很多不善知識,他們對修持之不良影響極大,譬如說,我們剛剛對佛法有了一點接觸,損友卻教我們去釣魚殺生,或說世上並無因果定律,或說殺生祭祀便可得天神賜福等等,很容易便影響我們的思想及行爲。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如果我們身邊的朋友全部心地善良,我們多半也會如此;如果親友及所住社會全都喜殺、不信因果等等,除非我們過去生中的善業習氣十分強烈,否則我們泰半也會變得與他們一樣。又即便我們遇上了正法,由於我們處於末法年代五濁惡世,往往只能作少許善因,但所作之惡因卻多不勝數,以致再下一輩子又是再次地掉入三惡道,百劫不得復出。

本師釋迦牟尼佛在世上示現期間,曾經開示過很多個淨土法門。祂不但講及了這些淨土的個別殊勝特徵及與衆生之因緣,也教授了往生於它們之中的方法。這許多的淨土法門,全都屬於佛教的大乘法門範圍。這些淨土是諸佛各別依自己的願力、悲心、神通、智慧及功德所化現出來的。我們西藏和漢人都常常會提到彌陀的西方極樂和觀音的普陀淨土,但在佛經裏,提及的淨土有很多很多個,譬如在有關阿彌陀佛的經典內,本師釋迦牟尼佛就說過:「由這個世界,到西方極樂世界之間,有十萬億個淨土!」到底哪一個淨土是最好的呢?其實任何一個淨土都是好的、理想的往生及修行地點,否則佛陀才不會花唇舌去教我們發願往生在它們裏面了!不過,因應個別衆生之根器及因緣,我們與各淨土之緣份是有深淺之分別的。我們個別會較易往生於某些淨土,較難冀望能成就另一些淨土。這並非淨土或諸佛之分別,只是我們個別與各淨土及各佛之因緣不同而已。我們不能說只有某淨土是最好的,或者說某法門是唯一殊勝的法門。如果有某個淨土是最好的,佛陀當年卻開示了這麽多的其他淨土法門,豈不是說佛陀在說廢話嗎?佛陀既開示了多個不同淨土之法門,其意思當然是說它們都是好的及能成就往生的了,所以我們並不能說某淨土絕對就最殊勝。一般來說,我們都與極樂、普陀、琉璃及兜率淨土有緣,但個別人亦可能與其他佛的淨土有不共的宿緣。大家必須視乎個人因緣、信心及喜好,自己決定發願去哪一個淨土。有人會問:「我又想修這淨土,又想修另一個淨土,怎麽辦呢?」這是不必要的顧慮。佛是不會妒忌你不專一而把你拒於門外的。諸佛也不會爭著要「搶」你去祂的淨土裏。你喜歡修哪個或者哪幾個淨土都可以,這是沒矛盾的。但你自己要想一想,是否專心修好一個法門,會更有把握一點呢?如果你今天修這個法門,明天改修另一個法門,這樣是很難有所成就的!這不是佛無能力,而是行者自己的錯失!不過,如果你同時修彌陀淨土、觀音淨土或度母法門,則不算是在修兩個或三個淨土或法門,這是因爲度母乃觀音之其中一個化身,而觀音與彌陀是分不開的;觀音淨土可說是彌陀淨土的一個分區,並非截然不同的另一個國度。如果你想往生彌陀淨土,但又想兼修藥師佛法門,這也很簡單,你修藥師法時,就祈求藥師佛加持令你易往生於極樂淨土便行了。很多人都這麽做,因爲藥師佛答應過會特別照顧五濁時期的衆生,所以在此五濁年代,求祂加持是特別靈驗的!

淨土可分爲三種層次:法身淨土、報身淨土及應化身淨土。法身淨土是唯獨諸佛能知,能到的境界;報身淨土,例如阿彌陀佛之報身土等,則唯獨很高修持境界之大菩薩能到達,我們一衆凡夫一時之間是不易指望的了;而應化身淨土,則是我們凡夫依照佛陀所教的特定方法及視乎因緣,有可能達到的地方。我們平時提到的淨土,譬如說阿彌陀佛的極樂淨土、觀音的普陀淨土等,大都是在說這第三種淨土 —— 應化身淨土,而並非指法身淨土或彌陀等之報身淨土。有些人會問:「到底是要消盡了業障,才能往生淨土呢?還是尚未消盡業障,便以信念及願力而往生呢?」這個問題,如果我們明白三種淨土之間的分別,便很容易回答了。法身淨土只有在成就佛境時,方能說是達到了。報身淨土也只有大菩薩能到,就連境界較低的菩薩也去不到。而應化身淨土,則是我們憑著五力及出離心等,配合上佛陀的悲心,便就能順利往生的,並不限於完全懺淨了罪障的大聖人方能到達。懺罪當然有利於往生淨土,而且還是必需的修持,但卻不能說必須完完全全地淨化了一切的業障,方能往生於極樂等應化身淨土之中!如果我們把三種層次的淨土混淆了,便不容易弄清往生的條件了。現在我們明白了三種淨土之分別,也知道一位佛陀便會有三種層次的淨土了。法身土及報身土這兩種淨土,與我們凡夫的關係不大,我們也就不用去想它們了。對我們而言,若能在今生死後,生於任何一個佛之應化身淨土,就已十分十分足夠了!

在淨土中,是沒有苦的。以彌陀淨土爲例,往生該土的人,都在蓮花中化生,而不經由凡俗的母胎而出。往生該處的心識,先會進入淨土的一朵蓮花之莖中,再上升至花的中心。這朵蓮花並不同與我們凡土中的蓮,而是十分巨大的,連整個香港都可以纳在裏面。然後淨土中的主尊阿彌陀佛,便會以悲心發出一道光明射向此朵花;花一打開了,你就已經在淨土世界中誕生了!這是往生彌陀淨土者的誕生過程,以我們世俗有限的觀念很難想像。總之,在淨土中化生,是不經歷生苦的。

在淨土中,人人身放光明,現爲十六歲的少年之健康身相,永無老苦。在那裏,不單不會有胃痛、癌症、頭疼等病,甚至連「病」這個字也不會聽到!在淨土,壽命是沒有時限的,永不會有死亡。在淨土中還有種種美麗得難以思議的景色,令生歡喜快樂。

淨土的另一些特徵才是最重要的。我們修持佛法,先要依止明師學習聽聞,然後才在他的指導下作思及修的環節。在淨土中,不愁沒有明師教授我們,譬如在極樂淨土中,就是由阿彌陀佛親自作教授的。在淨土中,我們不單不會有四苦等干擾修行,更完全沒有不善的因緣可挑起煩惱。由於沒有作惡業的外緣條件,就算我們想作不善業,也無法做得到!這些淨土中的一切環境及條件,是只利於修善的。我們常說應當求生於淨土,是爲著那裏有修持成佛的有利條件,包括明師益友、無苦與無煩惱等條件,而並非爲了要享受淨土的福樂。在生於淨土以後,並不是就此休止,而是要繼續修持,在那裏漸次經歷大乘五道之果境,直至成佛。求生淨土的人,應以上述動機作爲發心,也即是說爲了利益衆生而願成佛,而爲了要有利條件來修持而求生淨土。我們隨個人之因緣和喜好,可以發願往生於任何一個應化身淨土,例如文殊大士的淨土等,並不一定限於要求生於極樂之中。在積聚往生業因及資糧時,我們因應不同之願生地點,修持之法門有所不同。但一旦成功往生之後,我們便可以由一個淨土到另一個淨土。它們之間並無疆界,到時只要我們起念便能達到。我們在某個淨土中修至大乘五道中的見道時,便會不經特別修行而成就各種神通能力。至修到大乘五道中之修道時,便有往訪任何應化身佛土之能力,可以到諸佛之刹土向祂們一一學法。在此時,由於行者已有自主的能力,所以可以自主地選擇返回人間世界或六道中的任何一個地方投生,以利益有情衆生。這種行者,外表就像與我們一樣的凡夫,但其實有如污泥中的一朵蓮花。這種境界的投生,並不同於凡夫的輪迴轉生。我們凡夫是無法自主的,只因煩惱及業力而無奈地、無選擇地在六道中投生。如果有選擇的話,大概沒太多凡夫會選擇轉生於地獄中吧?但不幸地,凡夫沒有絲毫的自主權。上述境界之有自主生死能力者,在選擇於六道投生時,其投生之因是對衆生的悲心,其投生地點是與他有緣之衆生所處之處。我們這些凡夫,投生並非出於自己選擇,所投生之因是煩惱及業力,所生地點是與業力相應之處。

剛才已經說了淨土之殊勝利益,我們當願發心往生其中。有些人以爲發願往生淨土,是爲了一己一勞永逸地去那裏享福,所以便以爲這是自利的修持或小乘的發心。其實這十分錯,剛才已說過了,發心往生淨土是爲了要成佛來利益衆生,並不把它視爲修持的終點。這一點我們必須弄明白!

想要往生淨土的人,必須依大乘五力之修持。五力是白法種子力、發願力、對治力、串習力及祈禱依止力。爲什麽稱它們爲「力」呢?這是因爲它們是把我們推上淨土的力量。不論我們發願往生於哪一個佛陀的淨土,都必須具備這五種共通的條件,否則斷不可能成功!

白法種子力

此即包括了任何能令我們生於淨土之因緣種子,譬如布施、供燈、供香、供花、持戒、放生、造佛像、憶念佛陀和誦念佛名及咒等,而以這些善因全回向予往生淨土之目標。以上所說之善行,便是「白法種子」,但如果不善作回向或發心不正確,它們頂多只是生於天界或人間之因。故此,我們即使在供養一根短短的香時,也要回向予往生淨土此目的,這便能積下一個小小的往生之因。正如一個富有的人,隨時便可以買張機票便出國旅遊,但一個窮人則需努力上班,一點一滴地把錢存起來,到錢夠了才可以旅遊;同樣的道理,一些大修行人要去淨土是易如反掌的,但凡夫則必須努力積集一個又一個的小小的善因,把它們一一回向,才能有一天到達淨土。我們都是凡夫,大的修行我們是辦不到的,只好努力積集這些小小的因,積集得越多越好!在知道自己快將壽終時,我們更應廣作佈施及供養三寶,多積白法種子。

發願力

如果我們沒有強烈的心願要去淨土的話,又怎會有動力修持往生之因呢?所以,我們必須在心中努力培養這往生之大願心,經常至心猛力發願要往生於淨土。這種強烈的心願,是策發我們修持的一股動力。

對治力

在開示與淨土有關之五力時,對治力主要乃指見六道苦而願出離之心。如果我們有許多白法種子資糧,又有很大的願要往生淨土,甚至連修持也很不錯,但同時卻對六道執戀不捨,是很難指望成功往生的。一邊想要生於淨土,一邊又對六道不願放手,就像兩根繩索,一條由上而扯,一條在下面縛著,人沒可能跑得去哪裏!

出離心並非限於指不想留在六道之中的心,而是一種靠參想六道苦、明白苦之本質、怕苦、厭苦的這種實在的覺受。要生起這種覺受,必須依《菩提道次第廣論》等典著中所教,重覆禪參地獄之苦、餓鬼之苦、畜牲之苦乃至三善道之苦等等,而且不是單單想象一下或讀一遍這些眾生之苦,猶如事不關己似的,而是要觀想身歷其境,至生起覺受爲止。這出離心十分十分重要,因爲它對治我們執戀六道的心。我們不能止於對出離心有少許認識便滿意,必須致力於培養出真正的、猛厲的出離心,否則便如縛腳之鳥,徒有羽翼卻飛不起來。在臨終時,我們更必須放下對親友、財産的依戀,否則即使淨土法門修得再好,仍如腳纏鉛球的小鳥,雖本有能力飛,卻始終飛不了多遠!

串習力

串習力是指對淨土及其法門之熟習。這是往生淨土的極大助緣,有了它便能不費力地輕易往生。衲舉些例子來說明:如果你十分喜歡某個人,你會在夢中也夢到他,或者清早乍醒,毋需經由任何人提醒,腦海中第一刹那便會想到他的形像;又或者你幾十年來都在工廠裏做同一個崗位,每天一上班你便能自然地工作,不需思索便能完美地做到該做的事,這便是熟習的功用了。在日常的行、住、坐、臥中,我們持讀地思及淨土及所修持的淨土法等,便能在意念中熟習,在死時便能不費力地,因爲長期習慣而自然能運用上平時的修持了。

祈禱依止力

這是指對淨土的信心及對上師、佛陀等之依止心。以彌陀法門爲例,此力則主要指對彌陀之悲心及力量有信心、對祂一心依止、祈請祂帶引我們去極樂淨土。這一力在平時必須培習,在臨終時尤爲重要。

五力爲自力。在一個人成功地往生淨土時,其實還有其他的力量因素在內,包括了佛之悲心、佛之攝召力、佛之加持力等等,這些是他力之因素。

以上所說的並非藏傳佛教獨有的理論。不論是哪一個淨土法門,都必須依賴此五力而往生。漢地盛行彌陀淨土信仰,主要依誦念佛號的修持爲具體方法,但始終來說漢地彌陀淨土信仰也離不開依賴這五力。西藏的宗派中,有稱爲「遷識」的一種修持方法,很多漢人迷信它是往生淨土的保證和捷徑,其實修行哪會有捷徑可走呢?如缺乏五力,儘管你天天在大叫「吽」、「呸」(註:指西藏遷識法之修持),也絕不可能往生淨土。反過來說,如果我們具足五力,以此作爲往生的資糧盤川,便斷不可能不往生淨土。故此,我們當知道,此五力乃一切淨土法門之最根本要訣。

尋找及依止上師

在現今的五濁惡世,尊師重道的精神已經慢慢湮沒了,但在傳統上,不單是佛法,即使是世俗上的醫道、雕刻工藝等,也都是依師而學的,而且極重視師徒關係。既然連世俗的這些小學問尚需明師指點,何況生死大事呢!此等大事,絕不可無師自通,我們也不應冒這個大險。在歷史上,從沒有任何人曾經靠自己看書而成佛的先例。有些人會問:「釋迦牟尼不就是無師而成佛的嗎?」當然不是!本師釋迦牟尼在示現成佛前之過往世中,亦曾遍禮明師,甚至犧牲身命爲求一偈開示。當來下生的彌勒菩薩,頭頂上有座小小的佛塔,這塔表義釋迦牟尼,菩薩頂佩比塔正是表義祂的師承源自釋迦牟尼及表義敬師之道。在現在,一切爲求成就佛境的菩薩亦如法地依師而學。在未來,我們若欲成佛或只是得到解脫,甚至只是要得到較低的成就,也一樣要依止明師而學。

要得到佛法上的成就,不單只靠學問,同時也有傳承的加持因素在內。學習的人就似是家中的水龍頭,諸佛就似是水庫;佛陀的確有很大的力量及圓滿的悲心,我們也或許的確有求成就之心,但即使有了這「水龍頭」及「水庫」,亦尚需一段、一段的水管把它們連接起來,我們方能享受在家中有食水供應的好處,而歷代師父正是這些「水管」。如果沒有水管,儘管你天天在水龍頭旁乾等也沒用!故此當知,不論是出離心、菩提心或六度的成就,皆賴師傳而得。即使至小的細微進步,也因師恩而得。如果沒有師長,我們連佛的名字也許也不能聽到。

師長就似是造小泥佛像的模具,徒弟就像被壓造出的小泥佛牌;模具怎麽樣,壓出來的也就是同樣的。錯誤地依止了沒具資格的老師,是最可怕的。現今的末法時代,像這類的「老師」多的是,大家必須小心抉擇。除了要避免根本不具資格的老師外,依止了不勝任的老師也不太好。甚麽是「不勝任的老師」呢?譬如說,你的師長通曉小乘部教法,但不通達大乘部,而你是大乘根器,這樣的話,你或許能成為一位小乘教法的大師,但這仍然可說是有一點兒可惜了。又或者說,師長具備傳承條件,但他說法不善巧,也會令學法有障礙。故此,我們應該致力於尋得一位具備經、續所述之所有資格的師長。爲甚麽我們要依止具有所有師資的明師呢?衲以一個例子解說:如果你要前往某個地方,最理想的嚮導莫過於一位熟知全程的人。其他的嚮導若只熟知整條途徑的某一段,當然對你也會有很大幫助,但就肯定比不上一位熟知全程的嚮導了。修持的人正在步上成佛之道,亦即「菩提道」,所以最理想的莫過於依止一位能夠教授大、小二乘及顯、密全道的明師了。依戒律方面說,戒學的師長必須具十五種德性。依《現觀莊嚴論》所述,授共通大乘教法者應具「明師十德」。依續部教法來說,授灌頂及密法者必須具有另外十種金剛上師之師資。故此,一位能夠如法教授整個顯、密二乘及大、小二乘道路的師長,就必須完全具備以上共三十五種資格。

以大乘顯部最上等明師的資格來說,可分為「明師十德」:

1. 持戒清淨

如果一個人連自己也沒能调伏好,如何能教導別人呢?所以一個好師長必須有好的戒德。這一點,主要是說「戒」的方面。

2. 有禪定功夫

這一點也不難理解。最上等的明師,必須具備「定」。

3. 具足慧學

這是指上等的明師不單要有戒及定,還要具備徹底消除我執的「慧」。

4. 德行起碼比自己高

選擇師長而依止,當然要找比我們自己的德行高超的,否則為何要依止他呢?故此,我們必須找至少比自己高超的老師。

5. 修持精進勇猛

這裏所說的「精進」,當然是指對修行善業方面的積極不懈,而非指對不良惡業的沈迷。一位好的師長,必定要自己精進勇猛、毫不懶散,否則弟子便不易學好。

6. 學問豐富

一位明師,必須具備由本師釋迦牟尼一代一代傳下來的經、律及論三藏傳承,而非單只有一兩個法門的傳承。這種傳承,必須包括教法及證法傳承二者。在現今末法,有不少騙子胡說八道,明明沒有傳承,卻說佛陀夢中傳法等等,欲尋師者必須小心觀察抉擇。

7. 通達真實

這是指通達中觀應成見。現在大家未知道甚麽是中觀應成見,所以不易明白這點。

8. 說法善巧及表達清晰

有些老師雖然自己通達教證,但卻表達不清,又或不善於觀察弟子而應機對症下藥,以致授受過程不能達到最順暢的程度。一位好師長,必須是說法善巧的。

9. 不為名利,以大悲心授徒

如果一個人具備前述八種功德但沒悲心,弟子仍然未必能得到最大的利益。

一位上等的師長,必須具足悲心,出於真心希願弟子能學好,而不是為了個人名利而攝受徒衆。

10. 對徒教學不生疲厭心

上等的明師已斷了自利的心,所以他們完全不怕勞累,全心全意地投身於教育弟子的事業之中。只要有人求法,他便會以十分歡喜的心去教導。這樣的師長才是一位好師長。

以上所說十點,乃完美的大乘明師之特徵。在現今末法時期,要尋得這樣的明師,恐怕是不容易的了!具足十項明德的大師不能說沒有,但到底難求,以我們的這少許功德恐怕並不易遇上。所以,我們若能尋得次一等的好師長,亦堪作依止了。甚麽是「次一等的好師長」呢?如果我們歸?#123;佛陀所開示的法,不外乎是三藏佛法,而三藏之中心即戒、定、慧這三種學處。所以,如果並未能尋得具足完美師資的師長,我們至少也要依止一位對上述三學處有多少證量的師長。

我們雖應熱衷於學法,但觀察師長絕不能草率貪快。現今的人,常常讀到宣傳資料便一窩蜂跑去名師處依止,這是不安全的做法。正如在世俗學問上,我們要小心決擇老師,在成佛之大事上,我們更加需要審慎。我們應當在未成立師徒關係之前,花一段時間,好好觀察這位師長的德行等,在觀察幾年、完全肯定他具備了經、續所述師資時,方決定依止。平時我們參加聽法等活動,只要心中沒有生起「這位是我的師長!」的決定,師徒關係便未成立,可以暫時只把說法者視為一位佛法上的長輩或朋友。如果你向他求法了,例如是你主動求了口傳或灌頂,或參加了灌頂傳法、口傳儀式等,又或者你在心中默默生起了「這位是我的師長!」的決定,師徒關係便告成立,觀察過程亦告結束,從此便必須視師為佛了。師徒關係之成立,不一定經過像漢地拜師的儀式才成立,一旦你在心中默默生起「這位是我的師長!」的決定,即使對方並不知道,關係也便已確立,又或你向該師父求法或受其傳法,師徒關係亦成立了。

觀察審查師長資格必須在師徒關係成立以前進行,而非依止了以後才做的,但現在的人常常把這次序倒反了,是為佛教的不幸。沒有人逼我們去依止一位老師,這完全出於自己的決定。如果自己疏於審查便草草依止了,錯的是自己,並不能怪別人。總之,一旦師徒關係成立了,便必須視師為佛,雖可另拜其他老師學法,但絕不可把其中任何一位不視為佛,乃至批評、毀謗等。一旦成立了師徒關係,如果後來發現師長所說、所作與佛法的確完全背道而馳,亦只許默然另拜其他師父,心裏仍必須視這位為其中一位老師。其他無關係的人或許尚可批評此人的過失,但作為徒弟的你,絕對不宜參與批評。

在我們經過謹慎的觀察後、尋得符合條件的一位或多位師長時,應該如何承事依止呢?這個問題分兩方面來講,一為正確的心中依止態度,另一為在具體行為上的承事方法。

在《華嚴經》中,說及弟子應以九種心來對待師徒關係。首先,弟子必須有孝子的心,對師長猶如孝順父母一般,處處聽話順意,永不忤逆師長。第二,依止心要似鑽石一般堅固,永不能被摧壞。譬如當有人對我們的師長毀謗時,我們的信心亦絕不退減,這就是堅毅的心了。第三,我們要似大地默默承受任何負荷般,對師長的任何事情都默默負起。在約一千年前,西藏有一位密勒日巴(Milarepa)大師。大師在初學法時,其師瑪爾巴(Marpa)見他有很大的潛質,但同時也有極大罪業,便故意叫他建造一座九層大樓。密勒日巴並未因此退縮,反而天天以背扛石上山建屋,以致肉破見骨,最後建成了師長所要求的大樓。這座大樓的遺跡,在一千年後的今天仍然屹立不倒。密勒日巴的態度,便是這種如大地的心之典範了。第四,我們要如群峰拱圍須彌山般,始終不變搖。第五,我們要視自己如僕役,任勞任怨,即使師長命我們做如倒糞等低下的工作,我們亦應樂於從命。第六,我們應自視為卑下,不可貢高我慢,甚至以為自己比師長的修行還高。第七,我們要有《華嚴經》中所說的「門犬心」。甚麽叫「門犬心」呢?這個名詞其實並非侮辱性的字眼。我們觀察小狗被主人打駡時,牠們從不會因瞋恨而反咬主人,牠們頂多隻會暫時逃跑。在被主人發脾氣趕走時,牠們亦不走遠,頂多在附近溜達一會兒,待主人氣消了,牠們便像沒事似地回家,也從不把剛才的事懷恨在心。我們作為弟子,也應有這種態度。師長責駡時,我們不懷恨於心,也不應存有顧全顔面的心理。第八,我們要像橋樑一般,任何難行的事亦勇於承擔。第九,我們應像船舟載人過河一般,來來去去、日復一日地重覆著同樣的事師工作,永不厭累。
對師長之信心為一切修持的根本,亦為一切成就的種子及靈魂。如果已建立了師徒關係,卻對上師無信心,所作修行便猶如燒壞了的種子,絕不會發芽生長。故此,除了上述的依止態度外,弟子還應對上師生出信心、視師為佛陀。在觀察期間,我們仍可審查欲拜於其門下之師長有否缺點。可是,一旦在心念中或傳承上成立了師徒關係後,弟子便不可再觀上師之缺點,而應常想及其優點、功德等,並要視師為佛。師長在客觀上或許並無佛之境界,甚至或許只是凡夫境界,但這並不重要,弟子仍要視師若佛。視師為佛,師長並不會因此得益,得益的是弟子自己。若能視師為佛,弟子便會得到佛陀之加持;若只視師為菩薩,則得菩薩之加持;若只視師為凡夫,則即使師長客觀上真的是佛,弟子亦不會得到任何加持。以前有一個人向其師求法,其師大喝一聲「瑪里利渣」,這是印度話「滾開!」的意思,但這弟子卻以為那是一句密咒,所以他便很有信心地持誦,後來竟然成就了以此「咒」為人治病的神通能力!在古代,有許多即生成就羅漢境界的案例,但在現代卻少見這些殊勝的事例,這正是因為現今的人對師長的信心薄弱之緣故。

如何才能達到視師為佛的信心呢?除非我們有宿世的善因緣,否則這就需要長時間努力培養方能達至。弟子必須長時間地觀師長之功德、優點,而避免挑剔師長的過失、缺點。佛陀是真正具一切功德而斷一切過失的聖者,但若弟子不以敬信心依止,即使自己的師長是釋迦牟尼,弟子也一樣可能覺得自己的師長滿身過失、毫無優點,就似當年提婆達多視其師長釋迦牟尼一般。反過來說,若師長只是凡夫境界,但弟子視其為佛陀,便一樣能得到佛陀之加持。所以,若想修持有成,便必須視師為佛。這一點的確不易做到完美,少一點功德便難達到,但我們要有耐性地訓練自己。

如果從功德的角度來說,佛陀的功德是圓滿的,師長功德再高也高不過諸佛,頂多也只是與佛同等,況且師長在客觀上也有可能根本還未超出凡夫的境界。所以,若從功德角度來說,師長之功德既有可能與佛同等,也大有可能比佛陀低。可是,如果從恩德的角度來說,師長對我們的恩卻比諸佛的為深。為甚麽這樣說呢?我們想想,釋迦牟尼在二千多年前,雖然曾廣弘正法,令許多衆生得益,可是我們卻未直接得度。在二千多年前,我們或許是在三惡道中,也可能在別的宇宙中,亦可能是生於這個世界的人但卻未遇佛陀,總之我們未有福緣在當年遇上佛陀而得度。現在,直接度我們的是師長,為我們授法的是師長,教我們如何成佛的也是師長。在某些佛教不盛行的地區,若果不是有師長之教授,別說不可能成就佛境,甚至連「佛境」這個名詞都未曾聽說過!由此角度來說,師長對我們個人的恩德,可說比諸佛還要深。我們將來得以不墮三惡道,乃拜師長教我們止惡所賜;我們若得以生於人間或天界,乃因師長教予布施及授予戒律而得;我們若最終能得佛境,亦因師長之教授及傳法之恩而成就。所以,除了以九種心事師及視師如佛外,弟子更應常念師長之大恩大德。

除了在心中依止以外,我們亦要在行為上承事師長。承事師長的行為主要有三種類別,一為以財資供養,二為為師長辦事,三為依教而奉行。

師長並不見得需要我們的供養,這樣做是為了弟子自己的利益而已。剛才我們說過,師長是最勝功德田。甚麽是「功德田」呢?世俗上的田地,我們透過悉心照顧、播種、施肥及澆水等,便能有所收成。同樣地,經過事師、供養、頂禮師長等行為,我們便得到無量功德。所以,我們稱師長為能長出功德的「功德田」。師長並非唯一的功德田,透過供養、頂禮佛像等,也能長出功德,所以佛像等也是功德田。然而,師長及父母是最上的功德田。

如果我們為師長辦事,例如替師長打水、燒飯或洗衣等,這行為勝於以物資供養。有關這一點,衲必須把例外情況說明一下:如果我們已與某人建立師徒關係,而這位師長叫我們替他做一些明顯與佛法背道而馳的事,譬如說他叫我們代偷東西等,弟子便要很謹慎處理這情況了。如果我們能完全肯定師長之要求與佛法不合,而並非只是我們對師長的密意要求誤解,我們當然不能照辦。可是,為了維繫自己的師徒關係之清淨性,我們尚該顧全另一方面,故此我們必須十分善巧地避免或推辭,而不應與師長發生衝突。在推辭後,我們仍應視師如佛,不應執此為上師之過失而作批判或毀謗。這一點就是前面說過的、像鑽石般堅固的信心。在這種情況下,若能兩方面都照顧好,便不存在違背上師的業因。一般來說,我們如果在拜師前曾好好地觀察,便很少會遇上這等困局。在末法年代,有許多不具格的師父,若不經觀察便依止,或許便會常碰上這類的無奈情況,這時就只能如衲所教地一邊推辭,另一邊同時儘量保全師徒關係之清淨性了。

三者之中,以依師所教地修持為最上等的承事,所以有名的密勒日巴大師便說過:「堅韌耐苦之修行,是令師喜之侍奉!」說三者中以第三種為最優勝,第二種為次等,第一種為最基本,並非等於我們挑優勝的而進行。以上所說三種承事方式,並非挑一種而做,而應長期地全部奉行。

如法地依止師長的好處有八大點:

(1) 由於實修上師教示故,我們可以趨向佛境。同時,由於上師是無上的功德田,透過供養及承事師長,我們能於短時間內積集極多成佛所必需的功德資糧。

(2) 諸佛很樂於見到有人對師長恭敬。經論中有云:「如理依止善士時…無餘佛陀至心喜」我們供佛時能得供養之功德,但說不上令諸佛歡喜。對師供養,既能得供養之利益,更能得令諸佛歡喜之額外功德。

(3) 由於依止師長之功德力大,一切魔類等皆不能加害如法敬師的人。

(4) 依著師長的教誡而止惡,便不會再積集惡罪因及受到其果報了。

(5) 如法地依止師長,便會容易得到修持上的成就。

(6) 由於如法敬師之業因,我們生生世世皆會有緣常遇明師。

(7) 不墮三惡道。

(8) 任何心願皆能順利達成。

如果我們不尋找一位或多位師長而依止,便不會得到前述依止師長的八種好處。如果既已有了師長,卻並不好好地敬師及事師,損失有八大點:

(1) 由於上師乃諸佛之總體代表,若弟子輕視師者,便感召不尊重諸佛之果報。

(2) 如果對自己的師長生瞋恨心,會毀滅自己曾積之善行。

(3) 不如法敬師及事師的弟子,即使修無上密法,亦難以成就。

(4) 以不敬師之心修持,不但難以有成,更等同修持往生地獄之因。

(5) 不敬師的人,未生之功德及成就絕不會生出,乃至已生出之成就也會消失。以前有一位修密法而成就了飛行神通的人。有一次,他在上空飛過,見到自己的上師在地面,便心生得意之念:「我有飛行神通,師父卻沒有!」在這念一生之際,他即時失去了神通,由天上丟了下來。

(6)不如法依止的人,現世即會感召許多不如意的業報。從前有一個名叫「佛智」的大師。這位大師的其中一位老師是養豬的人。有一次,大師受衆人擁戴著前往某地,途中遇到他的這位老師。由於他名聲極大,一時之間他便生出了師長地位低下之心,所以便假裝看不到師父,並未趨前相認或頂禮問安。由於這一念,他的眼珠竟然掉了出來。這並非上天、佛陀或其上師對他所作之責罰,而是自己不敬師所感召之現報。

(7)冒犯師長的另一果報,是在未來生中生於無間地獄之中,不得脫出。在許多佛經中,佛陀曾很清楚地開示甚麽業會感召甚麽地獄之果報,但在《金剛手灌頂經》中,大勢至問佛陀輕慢上師會有何果報時,佛陀卻說:「我不敢說!這種果報的嚴重程度要說了出來的話,連大菩薩都會嚇至昏倒!」由此可見,輕慢上師的業報比其他惡業重很多。

(8) 由於不如法依止之業因,將於未來多生中都不遇明師及正法。

輕慢自己的師長是極嚴重的不善業。一旦輕慢了其中一位上師,你在其他任何師父處所學得的法,都難以成就。所以,輕慢上師是我們修行路上的一塊大路障。

在修行的道路上,師徒關係是其中一項至為重要的修持。若能好好地依止明師,所得利益不可思量。若不好好地依止,則即使所拜師長是佛,亦不得益,甚至反生無量罪業。在古印度,歷代以來的修行人都依這些開示而事師,從而得到成就。我們欲想得到佛法上之任何成就,也必須效法他們敬師及事師的方法。曾經有人問阿底?#123;祖師:「為甚麽在印度,許多大師才修行甚短時間,便有所成就,我們西藏人勤修很長的時間,卻不見有成呢?」祖師答:「這是因為西藏人視本尊為本尊、上師為凡夫,而印度人視上師和本尊並無分別!」由此可見,視師為佛乃修持成就之關鍵因素。

有些人會問:「我應該依止一位師長、還是許多位師長呢?」答案因人而異。如果懂得如理地依止的人,多拜幾位師長,很可能有更大利益。不懂好好地依止的人,宜只拜一位或少數幾位師長,因為這樣較易確保自己不犯事師方面的過錯。

這些有關敬師及事師的開示,是佛經中所教示的,大家可以參考《地藏經》及《華嚴經》等。

皈依三寶之意義

在無始輪迴中,我們現今有機會得到了圓滿的人身,若再有機會皈依三寶,並依循皈依學處做人,這一生便變得極有意義了。

甚麽叫做「皈依」呢?我們應當知道,「皈依」並非單指一次性地參加皈依儀式,亦不單指口頭上唸誦皈依偈。「皈依」就是把我們的命根至心託付、一心依止的意思。在世俗上,有些人托賴錢勢及名位等。在宗教上,有些人皈依三寶,但也有人皈依世間天神,乃至龍族或餓鬼道衆生等。在這裏,我們所說之皈依是指以正確的皈依態度而皈依正確的皈依對象。許多漢人一聽到「皈依」這個名詞,便以爲是指一個儀式,其實這是指依止之心態。正確的依止是入佛教之門的門檻,所以它極爲重要。我們是否三寶弟子,正取決於是否有所皈依。有些人常常去佛寺參拜,自己也看一些經論,心裏對三寶也多少有些信仰,這也可稱爲信仰佛法的人了。可是,在沒至心皈依前,他們的功德是間斷性的。在他們行善時,例如在布施或誦經時,固然有功德,然而這功德的積聚在布施或誦經完成時便告暫停。如果有上述的敬信心,再加上至心地皈依三寶,則功德會二十四小時不斷增長,即使在我們休息時,由於未捨皈依,這功德仍會繼續增長不停。在睡前,如果我們憶及皈依的對像,即使在睡眠中也會積長功德。只要我們不捨依止、不違皈依的各學處,這皈依之功德的增長會延續至我們成就佛境為止。甚麼才是捨棄依止及違犯其各學處呢?如果我們有一天對三寶不再信任、認為因果教法及業力等俱不存在,這就等於捨棄了依止。譬如說,大家在今天這下午至心生起了依止,但在後來,朋友說三寶並不存在、世上也無因果這回事,我們信心動搖了,對三寶的依止退卻了,這就是在一刹那依止而下一刹那捨棄依止的情況。總之,只要我們不捨依止,這皈依之功德會不斷增長乃至延至未來生。這也等於是說,我們在今生死後,不會墮入三惡道。

判別是否真正佛教徒,要看有否真正的心皈依,而真正的皈依,端賴有否生出正確的皈依動機。若缺了動機或缺了清淨而正確之動機,我們的皈依便非如法的皈依。合格的皈依因有三重。下者知道人死不如燈滅,而經觀察又知來世處境似乎不妙,便思慮:「誰能救我!」他們明白到唯有三寶能救助他們於三惡道厄運之能力,以此心尋求庇蔭,這是下士之皈依因。中者見苦諦及集諦與十二因緣等,便明白到就算能生於三善道,仍然並不夠徹底及安全,所以他們欲求解脫。誰有能力令他們脫出六道呢?唯有三寶可以!故此,他們以這動機作爲皈依因。最上根者見衆生苦而心生不忍,欲求最上之智慧、悲心及能力來救助度生。為著這目的,他們必須依賴三寶而求成佛,這是大乘之皈依心。以上三重皈依心的動機不同。修持皈依的人,依自己根器及心量大小,而有不同的皈依因。此外有些人,只是爲了求財、求子女或求健康的心去皈依三寶,甚至有強盜為求搶劫行動成功而禮拜、上供及皈依三寶的,這些都非正確或合格的皈依動機。只有前說三種皈依因之任何一種,方為合格的皈依因。

剛才講過,皈依的因有分爲合格的及不合格的,被依止之對象亦然。在世俗上,如果我們尋找某人求助,首先必須認定他有能力和願望救助我們。對方若根本無能力或者有能力但不願施助,便不是我們求助的理想對象。如果我們有正確及堅定的皈依因,卻依止了沒有資格或能力的對象,仍然不可能得益。我們已說過了三重合格的皈依因,現在說堪作我們的依止之對象。

許多人喜歡見廟便拜,以爲這樣便會多福無難,這是十分笨的做法。天神等雖然福報很大,而且也有少許賜福的能力,但他們並不能救助我們的未來生,而且也不見得一定願意為我們的現世賜福。如果我們剛好能討得天神之歡心,或許的確能得到少許有限的好處。明天他們不願意賜福了,便可能隨意地加害我們。再説,天神連自己的未來生也照顧不來,如何救助我們呢?至於龍王等,牠們本屬畜牲道衆生,其能力十分有限,所以亦不堪作至心依止之對象。至於惡鬼類等就更加不必多講了。對於旁門左道的事物,我們宜少接觸為妙。至心依止鬼道衆生的人,在今生能得多少利益是説不定的,但卻種下了因緣在死後淪爲鬼道中之小嘍囉衆。此外有些人,雖不依止上述對象,但他們只依止三寶中的一寶或其中一員,譬如說有許多信奉民間信仰的漢人便一心依止觀音大士或彌陀,卻連三寶是什麽也不知道。他們這樣做亦能得到許多利益,但卻不能得到最圓滿的好處,因爲單單皈依三寶中的其中一寶或其中一員,雖足以令我們脫離現世中之劫難,但卻並不足以令我們離三惡道、解脫乃至成佛。值得我們至心生生世世託付的對象,是佛、法、僧三寶。這並非說我們單單皈依三者之一,而是必須對祂們全都依止,缺一不可。

有許多人自稱皈依三寶,但卻搞不清楚三寶是甚麽,所以現在我們討論一下三寶到底是甚麽意思。佛陀的梵文是Buddha,意為「覺悟者」。佛陀是斷一切過及具一切德的完美導師,具有圓滿的智慧、悲心及能力。本師釋迦牟尼佛曾在二千多年前的印度,弘傳了我們現今所信奉的佛教,所以祂是我們佛教的創始人。可是,皈依佛寶並不狹指皈依釋迦牟尼,而是指依止過去、現在、未來的一切佛陀。世間的佛像雖非真佛,但代表了佛寶。法的梵文是Dharma,乃指一切教法。佛經雖非真正意義上的法寶,但它們代表了法寶,而且能令我們最終證得法寶,所以它們是住持法寶。法寶是三寶中最主要的依止對象。僧伽的梵文是Sangha。僧寶可分爲勝義僧寶及世俗義僧寶兩種,前者包括菩薩、辟支弗、聲聞、羅漢及出世間護法等,後者乃指四位或以上之具戒凡夫比丘團體。

在三寶中,法寶是佛所教及所證之法,僧寶是修持法寶的僧侶。所以,如要確定三寶是否堪以信賴依止,主要必須看佛陀是否真有能力及是否有過人之處。前面已說過,自身亦難保者肯定無能力救助別人,但佛陀卻是斷除一切怖畏之自在者。佛陀不單自己已離怖畏,而且有圓滿能力引導我們亦脫離怖畏,亦願意引導我們,絕不偏心。對乞丐、妓女、屠夫及大罪人等,佛陀都一視同仁地巧作教導。佛陀的圓滿身相有三十二相及八十種好共一百一十二種特徵,例如無見頂及眉間白毫等。我們並非只因這些身相奇妙而讚嘆,而是因爲它們之中的任何一項,皆必須經許多劫之修持方能獲得。在佛説法時,其聲美妙吸引,不論遠近皆可聽清,聽衆聽到佛陀以聽衆各各所熟識的方言説法,而且所說的更是適合個別根機之恰當教法。如果今天佛陀在這類説法,便不需翻譯員及擴音器,四川人會聽到佛陀以四川話開示,北京人會聽到佛在說北京話,不論坐得遠或近,佛的話音一樣清晰。此外,下根的人會聽到佛在講適合下根理解及修學的法,中根者聽到中根之法,上根者則聽到佛在說上乘之法。這就是佛陀與凡夫的分別。佛陀的意充滿悲心,不分親疏。此外,佛陀的意是遍知智,譬如說我們在五臺山、北京、上海、成都及四川各取少許砂土混在一起讓佛陀看,佛能把它們分開,並說出:「這顆砂是五臺山的中台一樹下所取的,那顆砂是北京雍和宮前馬路邊上取的……」等等而作辨別。沒有什麽是佛陀不知道的。佛陀的身、語、意,不斷地為衆生而作利益,而且這都是自然而發生的。因著正法,衆生才賴以斷除一切過失、修足一切功德,最終成佛。佛陀之偉大及圓滿,全賴法寶所賜。所以,法寶之功德恐怕不必多作解釋了。菩薩、羅漢等的功德不可言盡,譬如說祂們能化身千萬而利益衆生等。在佛經中,常常會讀到佛陀之羅漢弟子如何在一座講法中便令幾萬人同時見道的例子。由於上述原因,我們知佛陀有能力及願意幫助我們,所以其指引之道路 —— 法寶,及同走此路的僧寶,值得我們一心信賴。

在皈依儀式中,我們必須從歡喜心去纳受皈依。如果不知皈依的利益,我們卻難以生出歡喜的心。所以,我們當知道皈依三寶的利益。皈依的利益十分廣大,我們不可能一下子把它們盡說,故此分八點來略說:

(1) 在皈依後,我們正式成爲了三寶弟子。

(2) 皈依為受戒之基礎,受戒及持戒是功德的基礎。只要我們皈依了,便有資格在以後進一步求受自己能持守的戒,藉以積聚功德。

(3) 因為依止了三寶,尤其是正法,我們便會依因果等教法而戒惡行善,所以罪障便會自然消退。

(4) 罪障與功德及福報就如蹺蹺板般,此增則彼弱,此弱則彼增。在皈依後,由於罪障消退了,功德及福報便會隨而增長。

(5) 由於罪障少了而功德增長了,我們一切所願便會自然成辦。

(6) 我們一生中,常會有地、水、火、風的災害及野獸、非人、盜賊等之加害,亦會受種種煩惱等痛苦所煎熬。在至心皈依三寶後,這些違緣皆不能加害我們。

(7) 只要有決定性的依止,尤其是在死前一刹憶及三寶,我們便不可能在下生落入三惡道。

(8) 一旦依止了三寶,我們便踏上了成佛之路,決定最終成佛。

在皈依三寶後,有些事是我們應作的,有些事是我們不應作的,這些稱為「皈依學處」。皈依學處分為三寶共同的學處及不共各別學處。共同學處是皈依三寶後該守的行持;不共的各別學處是指因為皈依了三寶中的某一寶而該作或該戒的事行。各別學處針對三寶中的某一者而講,共同學處是普遍適用於三寶之總體的教授。

在不共學處中,分為該戒除避免的事及該奉持的事兩種。該避免的事行稱為「遮止學處」;該奉持的事行稱為「成辦學處」。

遮止學處有三條,分別與佛寶、法寶和僧寶有關。

(1)因為皈依了佛,我們不宜再依止世間各種天神、土地公及龍族等等。這些生命形式,不過是與我們一樣的凡夫而已,並未超脫生死,所以絕無能力利益我們的未來生,亦不堪作我們的依止對象。這些凡夫眾生,的確有少許能力,但卻並無像佛陀般的德行及悲心。在我們供養這類眾生時,他們或許會給少許世俗上的好處給我們;但一旦忘了供養,他們可能像人類一樣小器,馬上便會反臉、施害我們。如今的人,常常會說如「我既皈依三寶,但我亦皈依道教。它們都是同樣導人向善的宗教嘛!」一類的話。作爲三寶弟子,當然可以尊重別人的信仰,但若同時亦依止別的宗教或對象,則有違本來對三寶之依止。作為佛教徒,我們亦不宜與父母及家人不協调。如果你的家族一向有祭天、祭地等傳統,我們亦可以參與供養。在供養時,我們應以同輩友人的心態作供,奉上水果及茶等,請他們給予世間順緣或起碼不要加害,但我們不可以由心依止,否則便積下了因緣於未來生為他們下屬,而且亦違犯了皈依佛的遮止學處。

(2)既皈依了正法,我們便要依止佛陀的教法行持,不應作與佛法相違的事。在正法中,最中心的基礎便是不傷害其他性命,包括昆蟲等。所以,我們至少要做到不殺生。在日常生活中,我們當然少不免會在無意中踩死昆蟲等。在我們小心愛護生命之餘,若無意地踩死了昆蟲等,並不算違犯了皈依法寶的遮止學處。但如果我們有心地殺生,便違犯了這學處。譬如說去餐廳時,我們親手指著一尾魚,叫餐廳為我們殺死及烹调,吃時覺得十分滿意,這便是圓滿的殺業。自己不殺而叫人代殺,果報比自己親手殺更重。漢人喜歡去海鮮餐館用膳,所以大家尤其要小心,決不可直接參與殺生。不吃素的人,只可食用已死及非為自己而殺的肉。有些地方的文化中,不單把動物殺死,更以殘忍的方法殺害,例如慢慢放血、活活地把它們曬乾或活蒸等。由於這種殺法令眾生受的痛苦更大,此殺生的業力及果報亦更大。如果我們不單自己戒殺,而且更教人戒殺,對自己、該人及其他眾生都有甚大利益,而且更會令自己長壽。

(3)既皈依了僧寶,我們便要避免與罪友來往。這一點在現今社會極難做到,但衲身為師長便有責任這樣地教授。甚麼是「罪友」呢?「罪友」並非甚麼三頭六臂、頭上長角的魔鬼,而是那些教導及引誘我們傷害眾生、不依因果的人。在初皈依時,由於我們自己對三寶的依止未夠堅定,很易受人唆擺,所以必須小心保護自己的依止心。一旦有了真正的依止心後,我們就不怕別人的不良影響了,甚至以後還要以悲心去引導他們向善。「有真正的依止心」的定義是甚麼呢?在古印度有一座很大的那蘭陀佛教大學,學校內有很多學僧。有一次,伊斯蘭教軍隊攻佔了該地,軍人守在門外包圍了大學,命學僧一個一個挨著排隊走出來。在門口,學僧被給予選擇權,要命的便要發誓放棄對三寶的依止,要堅持三寶弟子身份的便馬上處死。在這情況下,如果你寧捨命亦不捨依止,這便是「有真正的依止心」了。在日常生活中,我們不但不可真的放棄依止,甚至在開玩笑中說說亦是不恰當的。

成辦學處也有三條,分別與佛寶、法寶和僧寶有關。

(1)既依止了佛陀,便應對任何佛的形相視為真正的佛,不論其為金的、銀的、泥的或紙上印的。我們不應把佛像當貨物般售賣或典當,亦不可視之為世間財寶般而把金的放在壇中央,把泥佛像擱在一旁。既然這些都視為真佛,便不分金的或泥的了。此外,我們不可不禮貌地以手指佛像或佛畫等,亦不可把佛像或佛畫等放地上。在評論佛像或佛畫時,我們應小心自己的用詞,只可說:「我覺得這彌陀佛像的雕工不太高明!」等話,而不應在不留意間說出:「這彌陀真醜!」一類的話。

(2)法寶乃三寶中的正依止對象,所以它比佛寶及僧寶還要高。既依止了正法,當視一切經論爲真正的法寶,不可放地上或在其上跨過,亦不可賣經書以糊口。在現今年代,很多寺院也以售賣經書作爲僧衆的生計,這是很大的錯誤。在西藏曾有一富戶延請一僧到家中作法事,並對高僧供養飲食。在晚上,高僧突然全身疼痛難當,自覺此並非尋常病痛,便以神通觀察,竟見無數的經字在肚中穿插!高僧向他的本尊觀音祈請,觀音現身向他說:「你今天應供時所吃東西,乃富戶賣經所得。幸好你業障輕,此業馬上顯現爲輕微之果報。如果換了是業重者,此不善業不馬上輕報,而會在來生招致極重之果!」由此可見,即使無意中犯了這類業之後果亦很嚴重。此外,有些漢人習慣用經書把佛像把經書放佛像墊高,這也是不正確的。法寶乃三寶中的正依止對像,所以它在定義上比佛寶及僧寶還要高。嚴格來說,把經書放佛像頭頂是沒錯的,但把經書用來墊佛像卻違犯學處。

(3) 既依止了僧寶,必須對其尊重。四位凡夫比丘僧在一起,我們必須視為住持僧寶。所以,我們不但不可不敬僧眾,就連在地上的一角破袈裟亦不應跨過。

除了以上六條不共學處,我們也要依止共同的學處。共通學處共有六條。

(1) 皈依後,我們應每天想念三寶功德。

(2) 在每次飲食時,我們應在心中首先供養三寶,然後方進食。這是爲我們己積累功德及爲表尊敬而作的,並非佛陀等需要飲食或稀罕我們的討好。

(3) 在日後,我們應隨自己的能力引導他人學法。

(4) 皈依後,我們應日三次、夜三次想念三寶功德而誦唸皈依文。皈依文有許多版本,最簡單的版本莫過於「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這三句了。

(5) 不論我們做什麽事情,都應該至心依賴三寶。

(6) 上至生命受到威胁的情況,下至隨便開開玩笑的戲言,我們都不能說我們放棄對三寶的皈依。

佛壇之供置與供養

如果我們在家修行,便應在家中有一個修持的地方,在這裏安置佛壇,日常的功課也在這裏修誦。在西藏,一般家庭都會把最好的一間房建爲一個小佛堂。在現今的城市生活中,大家可能沒有這個條件,但可以在家中一個較清靜的角落布設佛壇及修持。這個角落或房間不拘大小,但最好是比較能坐得舒適自在、較少外界干擾的一個地方。

如果我們家中尚未有佛壇,在第一次安設時,我們固然要好好地先打掃一番地方。但即使我們已佈設了佛壇,在每次上座修持前,就算佛壇及修持地方十分乾淨整潔,我們仍要打掃一下。這種打掃並非單只爲了去除外在的塵垢,而是一種具有兩重極大意義的前行準備功夫。

打掃的外在意義是爲對聖眾表示恭敬。我們在世俗生活禮節上,遇上有朋友或貴賓來訪時,我們必定會事先把居室打掃一番,以迎接來賓及表示尊敬對方。在每次修持時,我們都會召請佛陀等聖眾前來,如果不認真地打掃地方,豈不是說我們認爲自己的親友比三寶更尊貴?有些人會說:「佛陀早已超越了俗念,不會介意有塵或無塵!」以這種觀念來支援自己不好好作前行打掃,是十分幼稚的想法。佛陀當然早已超越了俗念,但我們自己還沒!修行的人是我們,不是佛陀。此外,我們的修行路上,亦依靠許多我們見不到的世間天神和護法來護持。這些護法及天神,很介意地方清不清潔。如果地方不整潔,他們便不會來護持。

打掃的內在意義是,我們在清除外在的塵垢時,把這種功夫轉化成同時在消除內在貪、瞋、癡等煩惱心垢的修持。

大家可能都見過寺院中的十八羅漢像吧?這十八位聖者中,其中一位名爲「小路尊者」(Chudapanthaka)。這位小路羅漢,本來是一個極爲愚笨的和尚,就連一段四句偈子也背不懂,以致其他長老表示無法對他開示佛法。後來,佛陀釋迦牟尼親自賜他「拂塵除垢」這數個字,並命他去打掃寺院。小路在打掃時,怎麽也掃不完塵垢,在剛掃完左邊再掃右邊時,左邊又變回灰塵满地了,在又打掃完左邊時,右邊又滿布垃圾了,這是佛陀故意以大悲心施展神通力所致的。就這樣地,小路只好不停地努力打掃,心中念念不忘「拂塵除垢」這幾個字,慢慢便把業障清淨了。有一天,小路突然心生一疑念:「佛陀命我掃塵,到底祂是指外在的塵,還是指其他的甚麽塵呢?」在思維此疑問後,小路便豁然開悟了,此時他的心中突然顯現了三段偈子:

此塵是貪非土塵 密說此貪爲土塵 智者能除此貪欲 非是無慚放逸人

此塵是瞋非土塵 密說此瞋爲土塵 智者能除此瞋意 非是無慚放逸人

此塵是痴非土塵 密說此痴爲土塵 智者能除此痴毒 非是無慚放逸人

這三偈的內容是說,「塵」並非指外在的塵,而暗指心中的貪欲、瞋恨及愚痴,具智的人會摒除這些心垢,而精進地追隨佛的教法。在參思這三偈的意思後,小路竟然證得了羅漢之境界(註:此段史事可見於《增一阿含經》及《根本說一切有部毘奈耶》中)。

在上述的歷史故事中,小路尊者單憑掃地修行而得證羅漢的境界,成為了今天我們所熟悉的十八羅漢之一。本師釋迦牟尼佛在世時,也曾親手打掃僧團駐錫之處。歷代的達賴喇嘛宗座,也曾很努力做打掃之修持。所以,我們萬勿輕視這種前行功夫。有些人或許會以爲這是修行前的準備,其實這打掃過程本身就是修持。我們凡夫一輩,在坐下來修的時候,也沒可能修得有多好。因此,前行修持及結行等,便更應被重視了。如果以「大修行人不必執外相」的原因而不重視這修持,豈不是說自己的境界比佛陀及宗座法王更高嗎?

在打掃時,我們想著掃帚就是一把能切斷無明的證空智之劍,把外在的塵垢想爲是一切不善及障礙等,在打掃時同時心中念誦「拂塵除垢」或以上之三偈,想著自己正在以智慧劍切斷不善與障礙,我們亦同時想著外在塵垢代表了自己當時遭遇的病患、魔障或任何障礙。如果我們受到非人、邪靈或邪術的加害,在打掃時,可想著這些逆緣化爲毒蛇、蝎子及毒蛤蟆等,被我們掃除去。一般人在患病時,都認爲這是有細菌等外在因素導致的。其實細菌或病毒只是外緣,根本的病因是我們的業力。在打掃時,我們亦可觀病因爲黑泥等,現在被我們掃走了。這樣地觀的話,打掃修持則會有去除病患的利益,而且十分有效。此外,修道次第的人,在修到哪一章題時,便把阻礙我們生出該覺受的障礙想為塵垢,一併消除,譬如說你正在修敬師章題,其障礙便是不敬師的心,所以我們可以把原偈改為:

此塵不敬非土塵 密說不敬為土塵 智者能除不敬心 非是無慚放逸人

到修菩提心的階段,障礙便是只懂利己的自私心,所以我們改偈文為:

此塵利己非土塵 密說利己為土塵 智者能除利己心 非是無慚放逸人

總之,我們可以靈活地運用這種打掃心法。如果不配合心法,打掃當然只是種世俗瑣務;但若配合上心法,這打掃便是一種極佳的修行,能令煩惱息滅、證悟易生,甚至能有效地解決魔障或令病患痊癒。
把修行之處打理整潔,有五種殊勝益處:

1.令自心清淨。

2.令他心清淨。

3.衆天神歡喜。

4.造集美麗因。

5.死後升天界。

第一及第二種利益,是指整潔莊嚴的地方,會令自己及其他看到的人都心生悅樂。第三點中所說之天神,是指帝釋天及四大天王等。這些天神是仍處六道中的生命,但他們之中也有信仰佛法的,而且會護持修法的人。由於他們極有潔癖,如果地方不乾淨,他們是不太願意來護持的。此外,這一點也包含了令聖衆生歡喜心的意思。第四點是指整齊清潔能積於未來生有美麗形相之意。第五點是說,常常保持地方整齊清潔,能感召生於天界等的果報。作爲淨土行者,我們並不希罕生於天界,但如果好好地發願回向,這一點就轉化爲生於清淨佛土之因了。

在每天,不論佛壇及修持地方是否骯髒,我們必須起碼象徵式地打掃。這種修持所用的「法器」,在傳統上是一把掃帚,但我們當然可以用現代之吸塵機等替代。打掃佛壇時,應用淨布清潔。拂拭佛像則用孔雀毛束起輕輕拂拭,不要用手去直接觸摸佛身。這打掃方法也可用在日常清潔工作上。如果能依此方法去做,則一切凡俗的清潔工作,都轉化爲內心上之修持了。

佛壇是我們積聚功德的一種工具及媒介,所以我們不可輕視它的佈設。佛壇不需太大,也不需有太多的佛像,最重要的是要佈設依規矩及莊嚴整齊,所以沒必要誇張地把家中佈設成一座寺廟似的。我們在看電視新聞時,常會見到各國開議會時的片段。在這些會議中,誰坐哪位置都有所講究,不容有錯。在佛壇上,也是同一道理,佛像的放置各有其位,不能讓佛與菩薩等如同去流行歌星演唱會般自己找地方坐。如果胡亂地把一大堆佛像堆在一個佛桌上,反而會生出罪業。

我們安設佛壇,要有聖衆之身、語、意代表物。這些物品,雖然並非真正的佛陀,但能令我們藉著觀看、敬慕及供養而生出功德。一個有證悟的行者可以不需要這些象徵物,但是初學者就需要佛像提醒我們與覺悟者的連繋。

佛身以佛像代表,我們應至少供一尊本師釋迦牟尼像或其圖片,這是因為祂是現今佛法的本源。此外,我們應供一祖師像或圖片在本師之前方,以敬歷代師承。如果我們欲加供彌陀、藥師等佛像,應放在本師像的兩側同高度位置。漢人特別喜歡供觀音、地藏、文殊及大勢至大士像。這些大士其實早已成佛,但在本師示現之年代,為了正法之弘揚,祂們以佛之八大菩薩弟子的形相示現,故此我們把祂們視作菩薩而尊敬,其像應供於佛的外側或較低少許之位置。如果欲供護法,應處更低位置。佛壇上不應供奉世間天神。天道之衆生尚未脫生死,也未斷煩惱,所以不堪當我們之依止對象。他們與我們一樣,你供養他們會得到一點好處,得罪他們時他們就會生嗔心而加害我們。供養他們頂多只能得些眼前的小利,並無恒久之利益,所以我們不應依止天道衆生。若必定要供養世間神祇也要分開放,不應與佛像放在一起,也不應對他們生起依止之心。如亦供祖先靈位,不應放在佛壇上。

在挑選佛像時,我們應挑按照傳統尺度比例而造或畫的形相,而且要選令自己心中油然生歡喜心的,這樣會對以後自己日常觀看時很有益處。在請購佛像時,我們要小心自己的言行,譬如我們不應說「這個佛很醜!」之類的話,而應說「這尊像的工藝水準不高!」,以免在不經意間便積下口作之不善業。同時,在請購佛像時,若價錢不合,頂多去別處看便好了,不應說出像「這釋迦佛哪值這麽多錢呀?」一類的話。這些事看似是小事,但其實它們反映了我們是否真的視佛像爲佛之代表。在現今的商業社會,市面上有許多製造不如法之造像,挑選時要小心留意其身相比例是否如法。在請購好佛像後,應當找寺院僧人代爲裝脏及開光。有些人以爲爲佛像裝脏是西藏的傳統,其實不然。在佛經上,清楚教示了裝脏的材料、方法及其必要性(註:見《佛說造像量度經》)。另外又有些人以爲開光是指由高僧大德們「加持」佛像,這是很荒謬的說法。即使是高僧大德,自己也天天在祈請諸佛加持。只有佛陀來加持我們,哪有反過來由我們去「加持」佛陀的道理呢?所謂「開光」,其實是勝住儀式,亦即依傳统請聖衆降臨住在像中之意。在開光以後,我們必須把佛像視爲真正的佛陀,不應以世俗衡量價值之目光來對待佛像,譬如說買了個金佛像,就把泥佛像抛棄送走等等。我們也不應用手指直接觸摸像身。在非必要時,我們不宜移動佛像。在必要時,我們則應隔著淨布捧起佛像,而不應以手直接觸碰。在清潔佛像時,用一束孔雀毛輕輕拂拭就行了。有些人喜歡把把佛像供在玻璃盒中,這也是極佳的做法,可以防止佛像沾惹灰塵。但是,有些人却又擔心佛像會呼吸不了或「吸」不到我們上香的供養等,又再畫蛇添足地在玻璃上切割一個「呼吸孔」,這却是一種很無聊的做法。佛像代表了具圓滿力量之佛陀,又怎麽會窒息或因一層玻璃之隔而「吸」不到供養呢?這樣做只是反映了我們對佛陀之圓滿能力存疑。事實上,不論是佛陀或造像,都根本不需要我們凡夫所作之供養。我們作供,爲的是自己積集成佛之因而已,並非爲了滿足佛陀或佛像之需要。

佛像之右面,亦即我們面對佛壇時之左方,應放一部《大品般若經》、《聖妙吉祥真實名經》、《菩提道次第廣論》或其他任何一部佛經之梵文、漢文或藏文印本,以代表佛的語。《大品般若經》爲諸佛之究竟教義,《菩提道次第廣論》爲一切佛所教之精華。佛經與論著並非佛法,但它們代表佛法,故且我們以佛經表義佛之語。三寶中以法爲最上依止,因爲我們是透過奉持佛法才能成佛的。嚴格上來說,我們可以把經書放佛像及佛塔上,但不能把佛像放經書上,因爲法寶爲最上依止,尤甚於佛寶。以上並不是說大家要把經書放佛壇的佛像頂上,只是解釋即使這樣做也並無不如法之處而已。把經書放下面墊高佛像是不如法的,二者雖同爲聖物,但經書所代表的法在定義上比佛寶更爲神聖。

佛意以一座小佛塔代表,放佛壇之右,亦即本師像的左手那一邊。

佛壇是我們藉以積集功德的「工具」,我們必須謹慎重視。我們應每天對佛像恭敬瞻視一眼,並恭敬頂禮三次或更多次。我們勿說「這些佛像我早就看熟了,何必天天再看?」這種話。佛陀有一位心子叫「舍利佛」,這位尊者在過去生中,曾是一位郵差。有一次,他在旅宿一破廟時,無意中見到過去佛的壁畫,便心生歡喜地發願:「如果我在未來能得見這麽偉大的人物多好呀!」因此發願,舍利佛便積下了成爲釋迦本師身邊弟子的因緣。在日常見到佛壇時,我們也應恭敬合掌躬身。

這些代表佛陀的物品,即使不信的人看到也會得益。只要不信佛的家人不抗拒,我們在家中設佛像等,對他們也有益。若我們在家裏供奉佛像的話,最好能向父母和其他家庭成員或朋友作少許介紹,譬如怎麽在佛像前獻上供品或禱告等。即使在許多傳統的佛教國家中,佛法似乎有衰退甚至消失的現象,在介紹佛像時,若同時略講佛教史和佛法大意,對聽者會有大益處,也避免日後家人因誤解而生出反感。如果家人十分抗拒,我們則應善巧地處理。

對諸佛、三寶作供養,能令我們得到廣大功德、積集成佛之資糧。供品可以是任何美好的物品,種類繁多,不勝枚舉。一般來説,我們可以供上水、花、燃香、明燈及食品。它們各有其吉祥的表義。

供水是最容易不過的供養了。由於它隨處可得,並不費甚麽錢,所以我們肯定不必透過種種不良手段才得到它,這確保了供品來源之清淨性;又因為它並不值錢,我們在供奉時恐怕不易生出吝嗇、不捨的心,這確保了供養心的清淨性。最好的優質水,具備八種特性,各有其吉祥表義:水的涼性表義持戒清淨;甘味表義享百味食;質輕表身心壯健;性軟表意念柔順;清澈代表心明;無臭表義無障;益喉之特性表語妙;養胃的特性表義無病。在供水時,我們按喜好供一杯或幾杯清水或依西藏傳統供上七杯均可。在上供時,不應把空杯放佛壇上才倒水入杯中,而應先在杯內放一點水,在供桌上放好位置,再以壺添滿,這樣可避免空杯作供的不吉祥緣起。用壺把水添滿時,不可胡亂地倒水,而應用雙手像為皇帝供茶般恭敬添上。添滿水的杯,水位不應離杯緣多於一顆米粒的粗度,但亦不可過滿而溢出。此外,如果供奉一杯以上,這些水杯應整齊地排成一條直綫,杯與杯之間距離一顆米之粗度,即不過疏,亦不緊貼。在西藏的傳統是,我們在早上供上新水,在下午近黃昏時把水供撤下,翌晨再上新供。在現今的城市生活中,大家或許會很晚才回家,故此只好在晚上撤供了。倒出水的空杯不應放在供桌上。這些供杯,我們只用作供佛用途,自己不可使用,供完佛的水可以自己飲用。

供花可以積集於未來生相貌莊嚴美麗的緣起。花可以採用鮮花、假花或整盤的盆栽,只要別供本身有毒性的花即可。

燃香必須用無化學原料在內的配方,如純檀香或沈香的粉或木條均可,許多藏香亦適合這用途。供香為的是供香氣而不是供黑煙,所以我們不必把香爐放在太近佛像的地方,而應把燃點了的香在供桌前略為熏揚一下,再把香爐置較遠的地上,這樣便不會把佛身熏黑。佛陀的鼻根非同凡夫,絕不會因香爐放遠了而受不到供養,所以大家不必有此幼稚的顧慮。漢地的香爐常常印上經咒,這是很不合乎傳統的商業做法,大家千萬不要買。要買香爐的話,應選沒有印上佛像、經咒的簡單類型。此外,漢地賣的電香支是幾根閃爍、像香的東西,並無供香氣的意義,而且閃爍不定的光明也是一種不佳緣起,大家避免為宜。

燈供的目的是為了供上光明,它的緣起是於未來生具有智慧及眼目明亮等。如果供的是油燈,應用較優質的燈油及調較燈芯長度,以保燈光明亮、無煙、光明顯金黃色而非藍色及不閃爍。供燈之主旨是供光明,有些人喜歡供用電的燈,這亦沒有不合乎傳統的地方。

供食應用素品,例如水果或任何以三甜三白物(註:即白糖、黃糖、蜂蜜、牛奶、酸奶及牛油)製成的食品等。供品必須是自己能力範圍內買到的較佳品,而非自己也不願吃的過期食品。食品不一定要天天換,但在水果等不再新鮮時便應更換了。

供佛是為了我們自己積集功德而做的,並非諸佛希罕我們的供品,所以我們必須認認真真地擺置供品。以上所說的種種供品,我們不必全部供齊,但卻要注意必須放置得十分整齊莊嚴,不可像是把東西施捨給乞丐或畜牲那樣地丟在桌上亂放。供品必須排爲一列,各有一顆米之距。在排供時,必須恭謹如爲皇帝奉茶一般。事實上,這個譬喻一點也不誇張。皇帝與佛之間,絕對是佛更偉大。對皇帝奉茶尚要恭謹十足,何况供佛呢!排供的規矩,亦有其內義。好好地去做的話,能具足吉祥因緣;反之則積不好的緣起。供品排直表義心直;供品間距離太疏會積與上師、佛陀及正法分離之不吉緣起;供品間距離太密則有心滯之緣起;供品放杯中太滿,有持戒不嚴之緣起;供品不滿杯則有缺乏資財之緣起;排供時不嚴謹而把供品放下時有聲,則有心不平靜之不佳緣起。擺放莊嚴是爲了自己積聚功德而做的,而不是做給別人看,這是自己的修持。

在放好供品後,我們可以增誦「供養雲陀羅尼」,因爲這個咒能令供養之功德增長。咒是 :

唵 南摩 爸嘎哇爹 兵渣 沙哇 趴玛 打辣 他化嘎他呀 阿啦哈爹 三日三仆达也 他地呀他 唵 兵渣 兵渣

玛哈兵渣 玛哈铁打兵渣 玛哈必打兵渣 玛哈仆地切他兵渣玛哈布迭 曼多巴三 打玛辣

兵渣 沙哇 卡玛 阿哇勒那 必疏打辣兵渣 疏哈

om namo bhagavate bendzay sarwa parma dana tathagataya arhate samyaksambuddhaya tadyata om bendzay bendzay maha bendzay maha tayda bendzay maha bidya bendzay maha bodhicitta bendzay maha bodhi mendo pasam kramana bendzay sarwa karma awarana bisho dana bendzay soha

然後我們恭敬頂禮三次,再誦皈依文三遍,便完成了上供,這時便可忙別的事了。

有些人擔心萬一忘了供養會遭佛陀責罰,這是不必要的顧慮。諸佛根本不需要我們的凡俗受用品,亦不會因行者漏了供養而發脾氣。

剛才說過,供品不拘種類及數量之多少,但我們卻要注意供品之來源清淨及供養心之清淨。甚麽是「來源之清淨」呢?這是指供品並非由如殺生、偷盜等十惡業而得來的。別人雖不知我們壇上供品的來源是否清淨,但我們自己心中有數。如果不作惡業便得不到供品以供佛陀的話,寧可只供清水或索性不作供,這樣反而會更令佛衆歡喜。這其中只有一種例外情況,譬如說你作了某惡業,現在十分痛悔,便在佛前懺罪,把造作此惡業之得來品供上,發誓不再犯同等惡業,在這種情況下B來源自惡業的東西倒是如法的。

有些人興供是爲了讓別人知道他有財,或爲了讓人說:「你真是個大居士!」等等。以這種心作供,即使供養許多錢,利益也極爲有限。以求名利的心作供的人,作供後更可能因別人讚美而致貪念更盛,這比不作供更爲糟糕。此外,供養本來只取决於內心,而不拘供品多少,但本有能力者如爲了吝嗇而只供少許,也是不好的。「供養心之清淨」正是指作供時心中沒有這類吝嗇、後悔、不捨得或爲求世間名利等心態。正確的供養心,是爲了利益衆生而願成佛之心,亦即菩提心。我們爲了成佛作供,以積聚成佛之因。在作供時,我們必須用這種動機來供養。小乘發心的行者,爲了積集出離之因而作供,這也是如法的。在作供時,我們應心生歡喜,爲了衆生、爲了成佛而作此善因。

在佛陀年代,舍衛國有一個女乞丐。有一天,城裏的大王、大臣及貴族等興大供養,她便也想對佛陀作供,但苦於無錢,所以便只好以行乞所得之一錢買油,供了一盞最小的燈。她在作供時發願:「但願我於未來能具大智慧,以滅除一切眾生之愚昧!」這盞小小的油燈,便與許多由國王及富人等所供的大油燈放在一起了。在供燈翌晨,佛陀的大弟子目犍連巡更經過,發現全部大燈都早已油盡燈枯了,這小燈卻光明依然,猶如新供的一樣。目犍連便想:「天都亮了,燈還亮著幹甚麽呢?」,於是便以手搧燈,燈卻不滅,祂改以衣袍搧燈,燈火還是不滅。在目犍連不明所以之際,佛陀剛好走過,佛向目犍連說:「這燈是一個具『大心』的人所供的,儘管你用四大海洋的水來灌,或以巨風來吹,也不可能把它滅掉!」由此可知,如果供品來源清淨,供養心亦清淨,以欲利益一切眾生之菩提心上供,即使供的只是很小的東西,也能積無量功德。為甚麽呢?這是因為眾生之數目無量,以致功德亦得以乘大無量倍之緣故。反之,如供品來源有問題,或供養心是為了出名或一己私利,則不論供品有多大、多好,所得功德十分有限。

大家不需懷疑佛到底會不會應請而到臨受供。諸佛之悲心無等,力量也無等。祂們不是凡夫,不需要用轎車接送,只要一起念作供,祂們就臨前受供,甚至沒有召請,諸佛也一樣在面前,因爲諸佛其實根本就同時遍佈一切時處,只是我們因業力蒙蔽,無法見到祂們而已。在佛陀住世時,有一個國王的女兒天生醜陋無比,令國王十分憂心,不敢讓公主出外,又不能把他許配予鄰國之王孫貴族。後來國王強迫一個大臣迎娶公主,大臣在沒法之下屈服了,但他把公主鎖在一個木櫃內,只把食物定時通過櫃上之小孔餵食。大臣的友人及同事都十分好奇,大家都以爲公主必定國色天香,所以大臣才不願被人看到她的美色。有一天大家忍不住好奇了,就借故把大臣灌醉,偷了他的門匙來看一看這公主。一看之下,大家都嚇了一大跳,原來公主的皮膚好像蛤蟆那樣,大家都嚇跑了,從此大臣就更加嚴禁公主與外界有任何接觸。有一天,佛陀與衆弟子來了這國土,所有人都去供養及瞻仰佛容。公主聽到消息後很傷心,想著自己不只天生貌醜,還十分福薄,無緣供養佛陀,心中很想要供養佛陀。突然間,她透過小孔看到櫃外金光萬丈,發現佛陀不知怎地就已經站在櫃門外了,光明正是佛陀的袈裟放出來的。原來是釋迦如來應她心中之祈請,以神通現化在她面前。公主就對佛陀作供養及禮拜,佛陀也加持了公主。這件事發生以後,公主的身體起了奇妙的變化,好像蛇脫皮那樣,外面之粗糙皮層裂開脫掉,裏面是很美的皮膚。大臣後來當然很以這妻子而自豪,就放了她出來,也允許她出外與國民見面了,這公主之美貌從此成爲該國佳話。這是佛經上的一段記載,從其中可以知道,只要衆生誠心迎請,佛陀等聖衆的確會來臨加持,所以我們不需生疑,也不必擔心請不到佛祖到臨受供。

大乘,小乘,顯宗與密宗

釋迦牟尼在二千五百多年前,曾經在我們的世界中開示佛法。佛陀說法是看弟子之根器與時機而定的。這些為利益衆生而說的佛法雖有多卷,但其實不外乎兩種層次,亦即小乘(Hinayana)和大乘(Mahayana)教法。小乘行者見到生死之苦,所以希望究竟地從六道輪迴中解脫出來、永久性地離苦。為利益這類衆生,佛陀教授了四聖諦、十善業、戒學、定學及慧學等法義。再有另一些人,不單為求自己脫苦,更進一步希望帶領所有衆生皆得樂離苦,所以他們發願成佛,這些人是大乘行者。為利益這類人,佛開示了六度和密法等修行法門。小乘和大乘佛法囊括了所有正統佛法。二乘雖然略有不同,但都是正宗佛教,兩者並不互相衝突。

佛陀成道後在鹿野苑最初説法時,所教授的内容是四聖諦。因為那時的人對佛法全無基礎,佛陀要是說了大乘法,弟子便不能明白亦不能接受,故此當時所說以小乘法為主。四聖諦是有關出離心及解脫道的教法。出離心是欲求解脫的動機、求解脫的心。甚麽是「解脫」呢?「解脫」就是自由、自在及不再受到束縛的意思。如果我們被綁起來了,或者我們被拘禁在一個密牢,然後我們逃走了出來,這便稱爲「解脫」。不論我們是否意識到,但我們現在的處境正是像被束縛在監獄之中,六道輪迴是我們所處的監獄,煩惱及業力正是我們的枷鎖。自無始以往至今,我們的身心被煩惱及業力所主宰,輪不到我們自主,所以我們被迫、無選擇地在六道中轉來轉去、迷途轉向,毫無自由或自主可言。我們的心長期以來被煩惱充斥,就似油滴在紙上一樣,很難再把油從紙張上清除。因著這些煩惱,我們造作許多業,譬如說我們因為貪吃而宰殺海鮮,或者我們因瞋恨心而傷害別人等等。這些基於煩惱而生的業,就像蜘蛛網般把我們纏住,令我們無法離開及無法自由。若果我們一天未能把煩惱及業與心的主僕關係反過來,便一天不得真真正正的自在或解脫。衲舉一個例子:在監獄內的人,由於長期被拘禁,慢慢地便習慣及認命了,不再會想及出逃之可能性。如果要達到自由的狀態,必須具備兩個條件,一是他們必須先有逃走的心,二是他們必須懂得逃走之方法。如果根本沒有欲逃之動機,就不可能成功逃出。同道理,如果我們以爲六道十分美好及舒適,並不想離去,是不可能解脫的。若欲達到解脫六道之境界,必須懂得如何觀察及分析現在處境,見到現況並不安樂,先有欲解脫之強烈心願,然後再實行解脫的方法,此二者缺一不可。若欲得解脫,一般的善行是無法足夠的。爲甚麽呢?因爲生死輪迴之根本是我執無明,若不斷無明我執,便不可能根除生死六道。怎樣才能對治及根除我執呢?我們必須證達無我空性慧,以此而把輪迴從根上切除。所以,無我空性慧好比一把鋒利的劍,能把我執及輪迴之根斬斷。怎樣才能生出無我空性慧呢?這又依賴於定。如果劍很利但持劍的手軟弱無力,則仍不能成大事,而定就正好比這堅強的手臂。定又如何能得呢?這又依賴於清淨戒行,令心遠離散亂及放逸。故此,若欲從六道中解脫出來,必須修持戒、定及慧三學。解脫之道,便是戒、定及慧這三學。

三學之中,戒學為最重要。具備了戒的成就,要得定及慧便不難了。戒律分爲許多種,包括五戒、菩薩戒、出家戒及密戒等,此外還有與皈依有關之學處及八關齋戒等。戒是通往一切功德及善法之階梯,好比一切功德之總源。佛經為佛之教法,固必須尊重,但戒卻更是佛所行持的,所以更應恭敬。佛陀曾說過,在祂入滅以後,我們便應以戒為師。這即是說,我們應把戒視爲佛陀本身而生敬重。輕視戒律,亦即輕佛。總之,戒是令我們解脫及令我們生功德的法門,絕不能輕視。修定的方法共通於小乘或大乘。因爲定學是解脫之道,小乘固然需要具備它,但大乘亦需要成就定學,否則便不能成佛。慧學亦是通於小乘及大乘的教法。小乘需要它以求解脫,在大乘中它是六度中的最後一度。總結地說,小乘必須先思苦及集諦或十二因緣而生欲求解脫之出離心,令我們如處火宅極欲逃出,然後再次第修戒學、定學及慧學這三者以求達到解脫的目標。在大乘經論中,少有提及戒學等,並非因為它對大乘不重要,而純粹只是因爲大乘經論假設讀者早已懂了小乘內容而已。

對希求解脫的小乘行者來說,依靠出離心及戒、定、慧三學,便可達解脫六道之目標。可是,若以利己的角度來看,這未算達到了我們潛質之最高發揮。若從利他的角度來看,解脫之境界亦未具備最高能力來利益衆生。故此,有慧根及心量大者,不應止於小乘之行,而應發更大的心、作更高的修行、入於大乘的修行而發願成就最高的境界 -- 佛陀的境界。

有些人誤以為,大乘佛法並非由佛所說,這是一種錯誤的見解。釋迦牟尼當年,曾多次宣說大乘法。在佛入滅後,上座部信衆十分抗拒大乘法,主流便變成上座部派別,但這並非說大乘法不存在,它只是式微了而已,其行者當時隱於山林,無法公開弘揚大乘法門。有些「學者」認為當時無大乘法,故此斷定說佛並無開示大乘,這是不正確的。

大乘分爲共道的顯部,或稱「經部」(Sutrayana)及「波羅密多乘」(Paramitayana),及不共的密部,或稱「續部」(Tantrayana)、「金剛乘」(Vajrayana)及「咒乘」(Mantrayana)。

雖然大乘道最為殊勝,但正如想登上樓層的頂樓者,還必須由底層門口進入,由下而上地一層一層登樓,不可能從天而降而直接進入頂層,大乘的修行內容必須依賴於小乘,其發心之生出與否亦取決於有否小乘之發心為前行。我們最終欲引發的是菩提心,但如沒有出離心,便不可能生出菩提心,所以亦當不成大乘行者。在具體行持上,即使有菩提心的人,亦必須十善業及三學等。故此,不但小乘之發心者必須修小乘道,大乘發心者亦必須依次進行小乘之修持範圍。只有當小乘的基礎打好之後,才可以瞭解較高層次的大乘法。

皈依是入於佛教之列的門檻、出離心是入於小乘之門檻,菩提心則是入於大乘的門檻。判別是否大乘,看的正是有無菩提心。大乘行者的目標是要成佛,成佛之「命根」乃菩提心,而菩提心之「命根」爲慈心及悲心,尤其是後者。甚麽是「悲心」呢?許多人把慈心與悲心混爲一談,這是不正確的。「慈心」是指願衆生得樂的心,「悲心」乃指願衆生離苦、不忍見其受苦的心,此二者均爲菩提心之「命根」。對自己親友的「悲心」,我們不可說完全沒有,但這只是有條件及局限性的悲心,而並非對任何有情衆生的平等悲心。此外,有些人自以爲是大乘弟子就很傲慢,聲稱自己有悲心而小乘沒有,這是常見的錯誤觀點。小乘其實亦修慈心及悲心,而且亦具備清淨、無誤的修慈悲法門,所不同的只是小乘並無建基於悲心之上而發願成佛的心而已。在座中有些或許會生出疑問:「我老早就是大乘佛教徒了,師父您不必說這些了!」事實上卻不一定如此。我們平時雖然常自詡爲「大乘弟子」,但大乘卻並非?#123;我們在嘴上說一說便能進入的。大乘的行者要發菩薩的心願、作菩薩的事業。如果沒有這樣的心,便不是大乘。縱使所修之法是大乘法、宗派屬於大乘、道場是大乘的、師父也是大乘的,這些都沒取決性的作用,我們的心必須是大乘心!如無大乘的心,則不是大乘行者。有些人會說:「但我的心也是大乘的呀!」,這是很可笑的幼稚話。別說對一切衆生發起真正的菩提心或悲心了,我們有時連一隻蚊子也受不了!

大乘修行者首先要通達與小乘共通的教法,建基於此基礎上,我們再修習生起菩提心,為不忍見衆生苦而發願成佛。這種心必須依賴與小乘共通的教法作為基礎,否則無從生起。在這心一真實生出的一刹,我們便列入菩薩之列而堪稱「佛子」了。然後,我們作布施、持戒、安忍、精進、禪定及般若空性之大乘顯部修行,更可進一步而入密乘之門。

無顯部基礎者,尤其無菩提心基礎者,修密無利且反而有害。但有菩提心者若修密法,尤其是摩訶瑜伽無上密法,便能比顯部更迅速地成就佛境。如果要修學密法,必須依止金剛上師而如法求得圓滿傳承灌頂及講授。向來若有弟子求學密法,金剛上師定先對其教授大、小乘顯法基礎。在對顯法部份善修後,行者才可進而入於密乘教法。

密法分為事密部、行密部、瑜伽密部及摩訶瑜伽無上密部四類。在如法得四部密中任何一部之完整灌頂及傳承後,我們對其戒誓必須謹慎防護,尤甚於菩薩戒等,然後我們依有相及無相之次第修下三部密,或如果是修摩訶無上瑜伽密部者,則先修生起次第,後修圓滿次第。以上所說之灌頂,乃指真正的完整灌頂。現在有許多漢人一窩蜂地跑去西藏的上師處求受密法,他們所得到的很多時只是一些隨許傳承,而並非真正灌頂,這並非上述的修持密法。

現在我們已經明白了大乘、小乘、顯宗和密宗的分別了。佛陀在當年說法時,是隨當時聽衆的根器而說的,有時依了義講說,有時依非了義講說,有時廣說因果,有時又詳述菩提心,這些教法都是最殊勝之教法,但若我們擇其中一部、兩部經典而研學,往往會有不能深入領會佛陀之密意的可能性。對這方面,我們必須很謹慎,千萬不要隨便說謗法的話,甚至還為自己是在維護佛法。佛經有說:「謗經中一字,比把世上一切佛塔拆毀之罪還大!」我們若只尊重三藏裏的一部份佛法,而不尊重其他部份,便已有輕視佛法之業了,何況說更直接的毀謗法寶呢!可是,我們今天環顧一下佛教徒的習慣,便會看到許多謗法的情況。在現今年代,我們常常聽到修小乘者謂大乘非佛說,修顯宗者又斥密法並非純正的佛法,或修大乘者譏小乘為低等根器者所修,或持密者妄說上根者不必執著持戒,亦有人說唯獨某一部佛經是最殊勝的,甚至幾乎是在暗示說其餘經典皆為多餘。這許多的誤見,全因我們對整條成佛之道及修行路上每一步之先後因果關係並不瞭解,所以導致到所有佛法看似為零散、互不相連的個別獨立教法。衲舉一個例∶醫師有時候會建議某些病者服用涼性藥品,在這病者的另一次發病時,醫師又可能叫他多吃燥性藥品,這並不是醫師的教示犯了先後矛盾的毛病,而是醫師針對病者不同的病況及時間而先後所作之建議,在病人燥熱時教以服用涼性藥,在他寒涼時教他服用溫熱藥物,這都是如理的。同樣地,針對不同根器之行者、不同的狀態之下,佛陀之先後開示便會有所不同。不懂全條成佛之道的先後次第關係的人,會誤以為佛陀的教法前後似為矛盾,但其實它們不但互不相違,反而相輔相承、互相依靠。我們沒法從全套教理中硬取出一部份,而說此乃足以令人圓滿成佛的完整教法。佛陀的任何教法,無一為多餘,無一不是成佛之道的主幹或分支、前行或正行。所有佛法的小部份,都是相輔相承、互相依靠的。我們要把這些全部教法都通達,所以必須廣泛而深入地研學。

在漢地的佛教徒主要乃大乘宗派,但我們不應輕視小乘的教法,而且更應該好好地修持與小乘道共通的教法。修持與小乘道共通的教法,並不代表我們變爲了小乘行者。小乘的修行起因是厭輪迴苦海,其修行方法為戒、定、慧三學等法門,其目標為解脫輪迴。大乘的修行起因是不忍見其他生命受苦,其修行方法為六度及密法等法門與小乘所包括的法門,其目的地為圓滿之佛陀境界。由上述所說可知,大乘發心者亦必須修小乘的法門。衲打一個比方:我們幻想在成都有兩個旅客,甲想去拉薩,乙則想去康定。從成都去拉薩,要先經過康定,三地在同一條路綫上。雖然甲想去拉薩,但他必須由成都出發,先走遍由成都至康定的路,再走上由康定至拉薩的最後一段路。這二人相約一同上路,二者均由成都出發,但甲以拉薩為目標,乙則滿足於到達康定。在由成都至康定的路上,兩人雖同行,但甲卻著眼拉薩,乙則心想著康定。甲好比大乘行者 —— 他雖以佛境為目標,但他必須先與乙走過同樣的道路,只有尾程是他孤身上路的。乙好比小乘行者 —— 他只想到達第一站。所以,小乘者固然必須走小乘道,但大乘發心者也必須先經歷與小乘共通的內容,所以他亦必須修十善業、出離心、四諦及三學作為基礎。在我們修與小乘道共通的內容時,由於我們並非以小乘發心去修,所以我們並非小乘行者。有些人說:「四諦及十二因緣乃小乘教法,求解脫乃小乘發心,所以大乘行者不應修持!」,這是不正確的見解。小乘者固然必須修出離心及解脫道,但大乘行者亦需修此。大乘行者希求成佛,成佛依賴於菩提心,但甚麽是菩提心呢?此乃基於不忍見衆生在生死輪迴中受苦,而發願成佛度生的心。不修出離心的人,連自己的苦都未見到,對自己都尚未能生出悲心,如何能推己及人地生出悲心呢?如果沒有悲心,就不能培養菩提心。沒有菩提心,又怎能成佛呢?換句話說,成佛乃依賴菩提心,菩提心建基於悲心,而悲心則建於出離心之上。沒有出離心,則不可能有菩提心,所以絕不可能成佛!如果硬要說修出離心則必為小乘,一切菩薩均曾修出離心,難道一切菩薩皆成為小乘者了嗎?這顯然是不合理的講法。又有另一種論調,引佛經中說菩薩不應畏怕輪迴的斷句為依據,聲稱修大乘者若抗拒輪迴便是不對,所以他們說不應修出離心。這是一種因不通達經義而生出之想當然。我們應厭離的,是因煩惱及業所引發之生死輪迴。說菩薩不怕生死輪迴,是指祂們因悲心及願力而自願地受生。在這種受生情況中,祂們不生煩惱,亦不因煩惱及業而生。所以,說菩薩不厭離生死,是指祂們不逃避為利衆生而自願進入的生死,而並非指祂們應當留戀因煩惱及業導致之生死六道。這兩者根本不能混爲一談。

Friday 23 September 2011

《浪丐心泪》──大藏寺祈竹仁宝哲自传

ISBN 9789867958211


浪丐心泪──大藏寺祈竹仁宝哲自传

蒙古哲布尊丹巴法王序

敬禮三寶!

大藏寺法台、色拉寺昧院嘉絨堂祈竹仁寶哲是我生平中的摯友。早在數十年前,我便有幸認識了仁寶哲。由初相識始,我倆便成為了無所不談的知交。

在我倆交往的數十年中,我得以深入地瞭解這位法師的內心。仁寶哲對世俗上之政治、名利、地位及弟子的供養絲毫不重視,幾十年來他只是年復一年、月復一月、日復一日地默默修持。

在修持上,仁寶哲一邊清淨地奉持戒律及勤修顯密教法,同時亦盡一己力量為佛法作出貢獻。世界各地有不少漢人及洋人,正因為仁寶哲的教化而步上了入佛之路。

於此末法年代,這樣的大師是希有的。因此,我很高興知道仁寶哲之口述回憶錄現今出版發行。能為這樣的一位大師及知己之傳記作序,是我的一種榮幸!

天主教高伦神父序

在十多年前,祈竹仁宝哲进入了我的生命。自始,我们常有友善及有益的定期性会面及交流。在认识仁宝哲不久后,我邀请他来到澳洲柏斯的一所天主教修道院中作客,并把他介绍予我的一众同修弟兄们。至今我仍清楚记得,在把仁宝哲介绍予修道院众神父时,我是多么地以能与仁宝哲为友为荣!

在修道院中,仁宝哲分享了他的人生经历及禅修体验。他的自然、简朴、谦逊及他所描述之禅修体验,深深地打动了我们这些天主教神父的心灵,以致大家对他的该次到访交流至今仍印像深刻。

祈竹仁宝哲是一位智人,但他并不遁离世间以追求智慧境界,而是把智慧及慈悲带来这个世界。仁宝哲以一位佛教法师及西藏医学大师的身份,以身作则地向每一位他遇上的人开示友爱、包容、尊重及同体大悲的情操。在五大洲的每一角落,都有受过仁宝哲影响的人。

我记得在一次陪同仁宝哲到访他所住持的大藏寺之路上,车子途经西藏以东一个高达一万五千呎的险峰。路的一边是悬崖,另一边则被泥石流堵死了。我们的司机竟然选择在这个险地超车越过前面的大货车。此时,我下望车边险峭的崖壁,心中充满不安。在这一刻,仁宝哲倚身向前,在我的臂上握了一下,他的眼神似是在说:‘放心吧!’。就在这当下,我的紧张情绪完全消全于无形,我甚至更几乎是在享受在仁宝哲身旁这平静的当下一刻。以上所说的,便正是我的这位挚友所散发出的、超越言语的信心及体验。我深信在有幸认识仁宝哲的其他人当中,有许多位也曾有过相似的难忘经验。

你正在阅读的这本书,是仁宝哲这位以弘法为己任的人之内心流露,同时亦是由仁宝哲的生平片段及内心体验,交识串成的一本见证。透过阅读仁宝哲所分享的生平经历,读者的生命将会有所启发及更趋丰盛。

有人说过:‘当你具备了当弟子的条件时,师父便会显现!’。愿读者透过本书而进入这位真正及慈悲的道上大师之生平、经历及体悟,从而唤醒自己的内心世界!

祈竹仁宝哲自序

在此,我先向我的根本恩师赤江仁宝哲致敬。

自一九八六年起,小徒林聪便开始由师徒日常谈天内容中搜集我的生平资料,十多年来不厌其烦地多番追问我生平的细节。近年来,由于祖庭大藏寺僧众及各地弟子的请求,同时为了避免各国弟子及故乡对我生平的失实渲染,我用上了一点时间,由我依回忆口述,林聪、达华译师及卡玛仁青比丘笔录及整理,配合林聪十多年来抄录成的片段,最终才结集成为这本自传。

在传统上,本来只有具德大师之辈的生平才会立传流传,后世读者可由阅读这些大德传记而对佛法生出敬重之心。我只是一个凡夫,一生中并无任何足以立传的成就。在这本或许会引人耻笑的自传中,所记载的只不过是一位平凡僧人飘泊大半生的平凡故事,绝对不可与历代大师传记相提并论,其着写目的亦仅仅是让非藏族的读者聊以了解一下西藏文化与藏传佛教僧人生活的点滴而已。

第一章──由出生到出家

我的生平,只不过是一个平凡僧人飘泊流离的平凡故事,乏善可陈。

我于一九三六年夏季藏历七月初一生于西藏东部嘉绒地区的一个小乡村中。嘉绒一带是其中一个藏族聚居的地区,当年由十八土司(即地方领袖)管辖,地大物博,盛产牛黄、熊胆、鹿茸、虫草、松茸及贝母等药材。在十八位土司中,我的生地属于松岗土司属地,村名‘霞渡’,当年人口我猜想约为一千村民及一万邻近居民左右。村中有一座具三百多年历史之寺院,本为觉囊派道场,后由第三世祈竹仁宝哲将其转为格律派,遂成为大藏寺之下寺及由历代祈竹仁宝哲所住持的道场之一。以现代的政治地理域名来划分的话,我的生地现属四川省阿坝州马尔康县脚木足乡,距四川省成都市四百多公里,称为‘川北’地带,区中有大藏寺(Dhe-Tsang,文史上亦称‘答仓’、‘大泽’等异译)等名刹。我们的语言不同于现在被普遍称为‘藏语’的拉萨方言,而是另一种被笼统地称作‘嘉绒语’的地方方言。单就一个嘉绒地区,已经有多种不同的方言。有好些地方,相隔一个村便已是使用另一种方言的地域了。藏地是佛教盛行的地区,嘉绒区当然也不例外,而且还是其中一个佛教发展得最早的地域。远在一千多年前,后藏地区的毗卢遮那大师已来到嘉绒一带弘法,由这位大师在嘉绒创立之寺院,被视为西藏佛教最早之发源地。这寺院由我的外公当法台,当年有三百常住僧人,于大法会时则有更多的各宗派僧人同聚修法。在公元十五世纪,格律派始祖宗喀巴祖师的教法正开始在拉萨地区弘扬时,他的心子阿旺札巴祖师却已同时把格律派的教法带到嘉绒地区广弘,并建立了川北名刹大藏寺,亦即我在出家后所隶属的寺院。

由于嘉绒地带紧贴汉地,这的文化亦深受汉地的影响。在嘉绒,不但藏传佛教的主流格律派盛行,其他如宁玛派、萨迦派、噶举派乃至在其他藏区甚为式微的觉囊派及藏地的原始信仰苯教都甚为活跃。汉传佛教、汉地的道教乃至罗马天主教、回教及基督教等在此地当年均已有道场及活动,时至今日仍然如此。

我出生的家庭也有浓厚的汉文化影响。家父次仁般措(Tsering Phuntsok)是当地望族背景,为人善良,甚得村民之拥护尊敬,乃至后来文革时期他虽被定位为旧社会领导层,却因民众多次代说好话而得以幸免于难。家母达西拉姆(Tashi Lhamo)是当地的著名美女,有一点汉族血统,比家父小十五年。她的父亲(即我的外公、第六世祈竹仁宝哲)生于附近的大藏寺一带,外婆的家族却是混杂汉、藏血统的,据说族史上溯一位似乎是来自湖广地区的汉人军官。故此,家母的生活习惯中有不少与汉族相似,她的亲戚中有些仍保留汉地的习俗,例如供奉土地公、灶君及关公等,这些习俗我从小便看惯了。

在我出生前,据说家父与家母留意到不少吉祥的征兆,家母更不断梦到当地山上的隐士第五世悉弘仁宝哲飞来降落于我们屋中的天台上。

由于后来大家都认为我是悉弘仁宝哲(Shrivam Rinpoche)之转世,在这不妨说一说他的历代生平。第一至第三世的悉弘仁宝哲都是嘉绒圣地观音桥附近的人。这个圣地离我的生地也不算太远,乃因供奉由著名藏王松赞干布所修之五尊观音像其一而闻名,同时它亦被尊为金刚瑜伽母的圣地之一。第三世悉弘仁宝哲在这圣地附近的一个小山洞中修行多年,得到极深的成就。在出关后,他到了我的生地而圆寂。第四世悉弘仁宝哲生于我的生地,后来在当地山上修建了一间小茅蓬而闭关终生。在他圆寂后,又转生于附近村落一个贫农家中,父名‘固努依’,母名‘嘉生’。这位第五世之悉弘仁宝哲积美仙藩多杰(Jigmey Zhanphen Dorje)自幼便显出非凡能力。有一次,他力称某块石头中有一虫被困在内,由他的兄长打碎石后果然见到是如此。在他修护法供养时,有时会有火光由他的手鼓中发射出来(这个手鼓后来被呈交予我)。他又能在一小时内,行走常人必须走上一天的路程。此外,还有种种迹像显示他能役使护法代为办事。在他年约二十岁时,他入了一座宁玛派寺院学法,然后便入关准备作长达三年又三个月之闭关。在离家入寺前,当地一位历算师预言悉弘仁宝哲及其弟将永不返原乡。果然,在闭关期中仁宝哲预言自己将圆寂,并向其弟嘱咐后事。其弟力求兄长把他也带走,最后兄弟二人均死于关房中。仁宝哲生平曾撰著不少论作,但现今已失传。在仁宝哲生前,家母在十三岁时曾见过他一面。

家母生我时十分年青,大约是十八岁左右,我只在母胎中呆了七个月便出生了。据说在我出生的那一天,早上八、九点时份,天上仍看到日、月及星同时高挂,村民都视之为少见之异像,因此认为我是一个身份特别的人,而且预言我一生将会常逢佳运(我在后来懂事后,尤其是在经历劳改的那个痛苦年代,常怀疑这种说法!)。我在出生时,是被一层奇怪的胎衣包盖的,看似一个肉球。当时家由邻村邀来了一个有多次生产经验、年约二十岁左右的亲戚度卡(Dolkar)帮忙接生。度卡看到我这个怪胎,便仓惶地找来一个藤篮,向家母说:‘你怀的是假胎,只生了一团肉下来,让我马上取走埋了吧!’。家母却坚持要看一下这个‘怪胎’才肯心息,便把这个肉团取了过去细看,发现胎衣下似乎另有东西,便强行扯开胎衣而把我取出了。当时我比一般正常的婴儿小得多。这些事是后来我长大后听说的,度卡后来也常常不好意思地谈及她当年如何差一点就把我埋了的趣事。这个亲人一直很少叫我的真名,只惯叫我外婆对我的匿称‘阿多’。‘阿多’是我们土话中‘阿小’的意思,取这个小名是因为我出生时比其他初生婴儿小得多的原因。其他老村民亦大多以这个小名叫唤我,在记忆中家母好像也一直从没认真地用我的真名叫唤过我。在我十多岁离开嘉绒后,我一直没有再见过度卡阿姨,但却常常会想念她(度卡在八十年代病终,我当时是在印度听到消息的)。

藏族的名字与汉人及洋人名字不同,并没有正式的姓氏,一般是以两个名字加在一起命名,而且名字多有佛教的意义,又或与出生的日子有关,例如星期天出生的叫做‘尼玛’(太阳)、周一出生的取名‘达华’(月亮)等等。在我出生时,外公正住在离附近的大藏寺不远的山上闭关院修持(离我出生地一天路程之距)。在听到他的首个外孙出生的喜讯后,外公为我取名‘疏南丹正’(Sonam Tenzin,即‘功德持教’之意),又派人送予甘露丸、薰香、护身结及咒轮等物,千叮万嘱要家母小心照顾我。

我是家中的长子。家父在外另有两个与我年纪相仿的儿子。在我出生后,家父与家母陆续再生下了二子二女。二弟被认定为是另一位大行者之转世,他的身体在黑暗中会发出光明,令人啧啧称奇,但后来弟弟因为某种原因而夭折了。三妹志美度卡(Chime Dolkar)与我感情很好。在阔别了几近四十年后,一九九三年我首次重返故乡,她泪流满面,兄妹相对默默无言,心中有无限的说话却不知从何说起。后来,她的出了家的儿子更成为了我的侍从和翻译。四弟杜度旺度(Thutop Wangchuk)年幼即被当地公认的一位大行者确认为外公的转世化身(当时外公早已圆寂了,四弟亦即第七世祈竹仁宝哲),本应送至大藏寺出家及册封,但因当时的政治情况,这是完全不可能的。在文革期间,中国大陆的生活十分艰苦,四弟总把他仅得的粮食给家母吃,自己宁愿独自在一棵合桃树下盘腿打坐(当时我已身在印度了)。后来四弟被调至粪场当童工,在不干净的工作环境下,不久便染病而死于十二岁幼龄,死后火化时不见遗骨,只见许多舍利子,众人无不称奇不已。五妹疏南拍姆(Sonam Palmo)是在我往拉萨求学后才出生的,所以我一直至一九九三年初次回乡才第一次与她见上面。这个妹妹现在仍住在我出生之村落,经营一间小商店。在文革时,家父与家母被分开了,后来家母又另生了一个与我同母异父的妹妹叫拉顿(Lhadon),她现仍住附近的马尔康县城。

由于家母有汉族血统,我们的家庭或多或少都受到汉族文化的影响。藏地的饮食习惯与汉人大不相同,但我们家的饮食与汉人家庭中的却颇为相似。在年幼时,家中每一餐都有五、六盘汉式的小菜,而且常吃面条。在一个月中,总有一次会吃火锅及一、两餐会有以豆腐造的菜式。

在一九三四年,第五世悉弘仁宝哲之亲母来到我的家中,本欲谒见我的外公祈竹仁宝哲。幼龄的我当时虽然连话也还没说得流利,但在她一入门时,据说我马上朝她喊:‘妈妈!’,她被吓得坐倒在地上。我冲到她面前,坐了在她的膝上,把我的玩具全摊在她的膝上说:‘这是我今生的东西。你把我先世的东西都丢掉了吗?’,她除了哭以外便说不出甚么了。这些都是后来人们向我说的,我自已倒记不起这些童年事了(现在的我,连昨天做过甚么也记不起,何况童年往事呢!)。自此后,再经过了某些权威人士的认证,我便被视为第六世悉弘仁宝哲了,被授予先世的手鼓等圣物(这手鼓曾喷出火光,而且不论季节都能发同样的鼓声,至今已近百年仍不变音。手鼓现仍在我故乡中被珍藏),但却并未正式登座坐床或被正式册封。在后来,外公祈竹仁宝哲常常向我细说历代悉弘仁宝哲的事迹,亦确认我是仁宝哲之转世,但外公却把他自己的历代名位授予我,而我反而并无继承历代悉弘仁宝哲之名位。事实上,历代以来的悉弘仁宝哲都是修行有证的大师和隐士,更被当地人视为西藏圣者密勒日巴的化身(西藏人总喜欢说这一类的话!)。在我自己客观地看来,我当然不但不是密勒日巴或任何圣人(不论是悉弘仁宝哲或是祈竹仁宝哲)的转世化身,就连一点密勒日巴的‘味道’也没有!如果硬要把我与密勒日巴尊者扯上关系的话,我的生平或许只可说是与尊者的前半生相近吧(译者注:密勒日巴尊者之前半生显现为一曾作极重罪业之人)!

我年幼时相当好动,总不会停下来。在村中,我是出了名的顽童,一时爬树,一时爬梯,连走路也总不会好好地走,反而是手足并用地快速爬行,活像一头猴子似的。

在我约六岁时(一九四一年),外公认为我应该开始学经了,便为我礼聘了霞渡寺中一位毕业于拉萨下密院的僧人教学。这位老师名叫‘疏南’,身材高而肤色很黑,是一位出名严格的老师。在开始的一天,由于我被视为一位转世者,便举行了一个特别的仪式。我记得当时宴会上有牛奶及许多食品,令我认为‘学习’会是一件愉快的事。在两个月后,我学懂了藏文字母,而且能读诵一些简单的经典。此后的一年中,我便学习《萨迦大日经》(Sakya Kunrig。采用这本经是因为它内文并不艰深,易于学生学习)。老师有时会来我的家中授课,但大部份时间都是我到老师家中上课的。有时候,外公也会亲自对我略作教授。没多久后,我便对学习生出了抗拒,玩耍变得更为吸引。由这时开始,我便天天捱打,但罚责却似乎对我并没产生太大的作用,我反而变得越顽劣。到后来,我的顽性已成为乡间众所周知的情况,乡人都叹说:‘这小孩真不知到底是圣人之转世还是妖怪的转世!’。

在七岁时,有一次我在村旁的河中玩水。从来不太怕危险的我越游越出,被一股不知是暗涌还是漩涡的力量扯出了好远。这时候,我的姨妈刚巧路经,看到我遇险便马上跳下水救我。在仓惶及激流中,她只捉到了我的一只指头,靠牢牢抓这根指头硬把我拉回河边。当时大家都说我是从阎王口中救回来的。

在八岁时,我又再次因好玩而差点丢了性命。我们家族在高山上草原有一块田,距我所居村子脚程要五个小时,骑马也要三个小时才能到达。有一天,家母骑马上山打点收割的工作。我眼见母亲上马离村,便悄悄地把马鞍放上了另一匹马,偷偷地跟骑马上山。稍为熟悉马性的人都知道,马匹一见到广阔的草原,便喜欢纵马狂奔,不容易控制得住。我的马一上到山顶时,见到大平原便狂奔起来。八岁的我连忙拉强勒马,怎知那匹马却人立起来,差一点把我抛下马身。我眼见自己断无足够体力把马勒停,又怕堕马的危险,只好放强任它狂奔了。这草原上有一间小房子,我的马竟然在狂跑之中闯入房子内。这间屋的门口不高,刚巧可容马身穿过,我上身便就重撞在门槛及墙壁上而掉下马来。这一撞本来已可致命,但更危险的是我的脚踝仍然插在金属的马蹬之中。马在狭窄的屋内左穿右插,拖我撞向四墙、家具及杂物,很多次差点就踏在我的身上。这时候,我已是半昏迷状态,只隐约瞄到屋的上层有一个女人看这一幕闹剧,被吓得呆立,不知如何救我。在我的马最后停下来时,我满身血污,找到母亲哭诉,心想母亲肯定会狠狠教训这匹马一顿,怎知道母亲却把已是伤重的我再狠打了一顿。

我在童年的时候脾气很硬,受到委屈也不轻易向人投诉。有一次在与同村小孩玩耍时,几个小孩压在我身上,把我狠狠地撞在石上。我感到肩骨折裂了,一摸之下可以摸到肩上有骨折裂口突出,但我只假装无事地说:‘今天不玩啦!’,然后便迳自回家。剧痛令我汗如雨下,但我却强忍了一天一夜。在晚上,外公修法时叫我吹笛类法器,我因痛吹不出声,外公连忙察看,才发现我肩骨断了,伤势十分严重。在痊愈后,村中人常常提及我异常的硬脾性。家母生下我时,年纪才十八岁上下,实在管不住顽劣的我,所以脾气很大,常常对我打骂。我虽然十分怕母亲,又常遭她严厉的责罚和痛打,可是并未因此而变乖。但我可说是尚有一个优点,不论父母及师长怎么痛打,我从不会生气或回嘴。在后来出家后,被寺中师长打骂时,我亦从未心生怨恨或生气,也从未回驳一句,反而会心甘情愿地挨骂挨打。外公在偶尔教我一些东西时,也会因为我偷懒而打罚,但他总不舍得痛打我,只会用一顶布造的帽子作状打几下,所以我从来只怕母亲而不太怕外公。

在我后来出家于大藏寺后,大家都称我为‘祈竹仁宝哲’或‘祈竹祖古’,但其实我的外公才是真正的祈竹祖古。外公名叫‘洛桑坚立奥修’(Lobsang Khenrab Osel),是大藏寺法台第五世祈竹祖古的乘愿再世,亦即第六世的祈竹祖古。

‘祖古’(Tulku)一词是藏语中‘转世’或‘化身’之意,即某一圣者的乘愿再来的转生,以继承及继续先世的弘法事业。有些历史学家说藏传佛教噶举派的大宝法王是历史上第一个祖古,这种说法并不完全正确。在佛教中,一向有高僧及圣者乘愿转世的先例,但在大宝法王以前,并未有一个完善的确认及继承先世地位之制度。大宝法王曾清楚明确地说出他圆寂后将再生于何处,并嘱咐弟子往寻,这才开创了寻访及确立转世人身份之制度。在此以后,其他宗派亦沿用了这种制度,才开始有转世世系出现,其中最有名的莫过于宗座达赖喇嘛及班禅喇嘛世系了。在这种制度中,有些圣者会在临终前清楚指出将再生于何地、父母姓名为何、婴儿身上有甚么特征等,也有些时候是婴儿能认出先世的弟子或法物,甚至有甫出生便懂得念诵佛偈等的先例。在找到初出生之转世者(有时却是在长大后才认出)后,寺方便会把他们迎请至先世所属寺院,举行升座册封认定仪式(亦有汉译为‘坐床’)。在此之后,转世者多会入寺修学,继承先世未竟之佛教事业,但也有选择不出家者,情况不一而定。在众多的祖古中,有些确是佛陀、菩萨及大修行者的乘愿转世,也有些是修持境界次一等的行者之再世,亦有显得甚为平凡的祖古存在。汉地常把祖古称为‘灵童’及‘活佛’,其实并不对。祖古中虽的确有些是佛陀化身,但也有纯粹是因为继承事业之目的而确封的情况,绝对不能说凡称为祖古的就是‘活佛’。‘祖古’这个名词亦从来没有‘活的佛陀’之含义在内(佛陀是圆满的觉者,早已超越生死,又何有‘活’与‘不活’的分别?)。事实上,并非圣者才可以转世,我们凡夫亦不断轮回再生,分别只在于圣者可以选择生处,甚或记得前生之事,而且乃因其悲心而选择再生,不同于凡夫之因业力而无奈地再次轮回。有时会有人问:‘为甚么祖古只投生在西藏呢?’,其实祖古之转世并不限于西藏,这纯粹要看他们的意愿与众生之因缘,但投生在藏地以外的祖古,并不易认出而册封。现今在印度,也开始有洋人、黑人及汉人祖古。在藏传佛教以外,也一样有圣者的乘愿转生,只不过他们并不继承先世之名位而已,例如在汉地佛教中,有不少贡献伟大的高僧或许正是先世圣者之乘愿化身。在他们圆寂后,又肯定会在另一些地方再次投生,唯一的分别只在于藏地有一个制度去寻访及认定这些乘愿转世者而已。这种制度有利于法业之延续,从转世者年幼时便给予最严谨的教育,令他们有能力继续发扬先世的事业。我们把祖古视为法定的继承人亦可,视他们为先世贤哲的真正化身亦无不可。现今的人,很多一听到祖古的名便一窝蜂地跑去依止,这是十分愚昧的事!一个修行人,最重要的是德行与戒行等,而并非他的名位。就以我自己为例:我亦被人称为一个‘祖古’,却没有甚么德行或成就;家师堪萨仁宝哲起初只是一个普通的僧人,却苦学成材及老实修持,最终成为印度色拉寺昧院的方丈,在他座下学习的弟子反有不少是祖古之辈!至于‘仁宝哲’(Rinpoche,亦作‘仁波切’及‘宁波车’等音译)一词,乃藏语‘宝物’之意,亦即‘人中之宝’的意思,可用作尊称具祖古等身份的人,但不一定只用于祖古之称呼上,例如家师堪萨仁宝哲,便是因其学问高而位居方丈而被尊称‘仁宝哲’的,并不因为他是某圣者的转世化身。

最早的一世祈竹(Khejok或Khujok,在文史上亦译作‘库交’、‘科卓’、‘肯佐’及‘肯卓’等)仁宝哲名号为‘达尔汗南索温布官卡益西’(Khejok Tarhen Namso Kunga Yeshe),曾赴北京晋见乾隆皇帝,得册封、赐印及赐予很多官廷礼物。我在十一岁时住在大藏寺祈竹楼中,至今我仍记得当年见过屋顶上的铜饰刻有藏文及汉文双行文字:‘乾隆四十五年御赐予达尔汗南索’,寺中至今仍存有甚多乾隆御赐印章、圣旨及布料等。这一世的祈竹仁宝哲生于霞渡寺附近,其祖居在一九三四年战乱中被烧毁,但至今仍可见得到地基。第二世祈竹仁宝哲名号为‘南卡坚善’(Namkar Gyaltsen),其生平现已无法确切地考究了。第三世祈竹仁宝哲生平不详,名号似为‘奇顿坚善(Gedhun Gyaltsen)’。第四世祈竹仁宝哲名号为‘洛桑登度’(Lobsang Dhundop),其名意为‘善慧义成’(我的出家法名与他一样)。这一世的祈竹祖古曾往拉萨色拉寺昧院嘉绒堂求学而得头等‘格西’学衔名位(Geshe,相当于佛学博士的一种学衔)。在回到大藏寺后,他并没有久住便到了位于我出生的房子旁、有三百多年历史而原为觉囊派的霞渡寺,最终圆寂于此寺。自此,霞渡寺便成为了除大藏寺外另一间由历代祈竹仁宝哲所主持之道场。第五世祈竹仁宝哲生平不详。我的外公是第六世祈竹仁宝哲。

外公本为大藏寺僧人,主要修持密集马头明王法门(即观音大士的其中一个化相)。除被认封为第五世祈竹仁宝哲而继承了大藏及霞渡等寺院之法台地位外,他亦被视为红大威德金刚的人间化身,具有不可思议的神通力量及预知能力。通常来说,由于能继承历代转世所累积之财富,西藏的转世者一般都可称富有。但大藏寺却依循西藏下密院传统,在每一世之转世者圆寂后,其财富全归寺院,其府第理事成员即告解散。在下一世转世者升座后,才重新选举府第理事助手,并重新累积财富,没有先世之财富可以继承。这种制度其实有利于转世者之修行及避免了不少由钱财而生的无谓纷争,毕竟僧人还是以过贫困的清修生活才有利于成材。但在西藏传统中,有另一种规矩规定转世者入读拉萨三大佛教学府时必须斥资兴供大供养,而在毕业离寺时又再需作一次大型供养。这种大型供养,是当时入读拉萨色拉寺的外公(他当时是比丘学僧身份)及亦在色拉寺学习的大藏寺另一位法台堪康仁宝哲所不能应付的。于是两位仁宝哲便只完成了‘格西’(相当于佛学博士)课程,而并没有进行正式光荣地毕业的典礼,便各自回故乡大藏寺了。通常来说,一位在三大寺中毕业的‘格西’(即使不是一位转世者),在回乡时都是骑马衣锦还乡的,但外公及堪康仁宝哲却因身无分文而只以普通人身份还乡。后来,萨迦派的宗座法王建议外公以居士身份利益当地,他便还俗去了。在藏地,在这种情况下还俗的转世者一样受到民众的尊崇,而且在现在回想,外公现居士身而住于民众中,对当时及当地佛教的利益的确远比他住在大藏寺弘法的利益大得多。

在当年,嘉绒地区有很多术士,但凡有修邪术或居心不良的术士来到我们附近一带,都无法住下去,外公总会施法把他们驱逐离开。在外公施忿怒法时,即使在严冬天上也会行雷,故其法力深受民众尊崇。村民中每有宗教上的需要,或有病难、或家中受鬼祟邪术所扰,亦每每会由外公施法解决,所以外公被尊为一位利益百姓的大修行人。他虽然还俗现居士相,却仍被尊为大藏寺的法台,偶尔仍会在寺院的祈竹楼小住,而且寺方凡有大型法事亦总会求他参与念诵修法。在大藏寺一带,至今仍然流传外公的种种故事,其中有很多是与先世堪康仁宝哲有关的。堪康仁宝哲是大藏寺的另一法台转世,他的寓楼座落在祈竹楼旁略低的地方。据说当年这两位法台常常相互比试神通。有一次,外公施法令先世堪康仁宝哲的座骑在垂直的楼墙上行走,走至先世堪康仁宝哲之窗前嘶叫,把他吓了一跳。堪康仁宝哲便施法降下一道雷电,眼看就快打在外公的头上,但雷电因为外公的力量而转向,一直打穿了祈竹楼的几层地板。

在七岁至九岁间,我大部份时间都与外公一起度过。外公常说及我出生时的天上异像,认为我是一个特别的孩子,所以对我尤其宠爱。在这几年间,几乎每逢入黑,我便与外公坐在一起。由于外公是先世祈竹仁宝哲之转世,他的座位并不同一般人用的椅子,而是一种藏族高僧或转世者的法座,其他人绝不敢坐上去,但顽劣的我从来不理会这些礼仪顾忌,外公亦从不阻止我与他同坐于他的法座上。

外公个子不高,但身形颇为肥胖。他习惯在入黑后饮一杯混入蜂蜜的饮料。在我六至九岁间,每逢入黑我们两爷孙便会同坐于一个法座上,外公面前总放一个小火炉,他会把装蜂蜜饮料的杯皿搁于炉上加热,我们爷孙便一边谈天、一边把杯子传来传去,一人一口地用同一个杯子饮喝。当时我不过是一个小孩,常常喝到满头大汗,在迷迷糊糊中便在外公的法座上睡。当年外公总是侃侃而谈他的历代前生之事,也常常向我讲述我的前生之种种。外公不断重复叮嘱我将来必须前往拉萨色拉寺求学,劝我切勿加入格律派外的其他宗派或寺院,并叫我将来要好好地掌持他的‘法座’(外公指的是历代祈竹仁宝哲的弘法事业)及负责大藏寺的事情。我当时尚年幼,只懂唯唯诺诺,并不在意外公所说的话。在后来入大藏寺出家后,眼见大藏寺当时有几百位僧人,一片法务昌盛的景像,我当时心想:‘大藏寺人材鼎盛,法务广大,绝对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我为大藏寺也做不上甚么大事!’。大藏寺在后来的政治变动中完全被毁,僧人全遭驱逐,殿堂、经书及佛像被完全毁坏。在一九八三年,我在外流离了半生后,听闻中国大陆开始改革开放,大藏寺被允许重开,我才猛然记起外公的嘱咐,心起念:‘外公当年的意思,莫非是指该由我承担重建恢复大藏寺的事业?’。直至一九九三年,我才开始协助大藏寺之重建。在二零零零年,大藏寺终于重建后重新开光,我也总算完成了外公交予我的责任。回想起近六十年前外公常在晚上共坐时连番嘱咐的情景,不禁叹世事之变幻不定及外公之预知能力高深莫测。想及当年晚晚共坐共饮的情景,根本不觉转眼已渡过了六十年!当年我们两爷孙每晚入黑后便促膝而谈,其间历时数载,而家母却一直不知道。除以上的内容外,外公亦常谈及其他的事,有时只是闲话家常,有时却是谈有关佛法的话,也有很多是我当时不可能明白的事情。外公虽从来没有正式向我教示佛法,却间接地为我灌输了很多佛学知识,所以我一向把他视为我其中的一位师长。

在童年时期,我几乎每上床便会看到一些异像。每当灯灭了后,若是没有别人陪伴,我便会在黑暗中见到一幕一幕的残酷战争场面,这往往把我吓得不敢入睡。这种情况并不是梦境,而是在黑暗中清清楚楚看到的景像,就如身临其境一般真实,至今我仍不能解释这神秘的现像。为了避免看到这种异像,我每每央求家人陪我直至入睡,这样当晚便不会见到那种恐怖场面。脾气刚硬的我,当年默默地忍受这种恐惧及怪现像,从未向任何人透露。在多年后我才知道,童年每晚预见的原来是后来政治变动中的血腥战争场面。

在嘉绒的童年中,我曾不只一次发过一个感受很真实的怪梦,在梦中我身处现代化高楼大厦中,身旁的事物都是陌生的。当时的我不要说未到过有高楼大厦的城市,就连城市的图片也没见过。这个梦我后来在拉萨及印度也多次重复梦见。在后来见过世面后,我才知道梦见的是美国等西方国家的建筑物。这个多次重复的清晰梦境,我自知必有其意义及预言性,但时至今天我已六十多岁,我对它仍然不得其解!

在我大约九岁时,外公大约是七十岁左右。有一天,外公宣布要闭关七天,其间不准家人入他的房间,但第二天家母却不知为何事跑进他的房内,只见外公的头有半边是黑的,另半边是粉红色的、犹如初生婴孩的肤色。在跟下来的一段时间内,外公的谈吐举止极为怪异,仿如重返孩提,后来却变回正常人一般,头部肤色亦变回如前一样。没多久后,外公便圆寂了,圆寂当天正是藏历佛陀成道圣日,亦即一九四四年的藏历四月十五。在外公圆寂时,由于我与他的感情极深,我因忧伤过度而一度晕死过去,几经急救才得以救活过来。外公圆寂时,有许多异像出现,天上同时出现很多道彩虹。在我长大后,回想外公往生前的奇怪情况,想来外公似乎本欲闭关七天修持某种延寿法门,却因因缘不足而被家母大意闯入房中而告失败了。这只是我们家人的推测,事实是否如此我们永远不得而知。外公一生精进修持,而且有极大的神通能力,我们凡夫之辈自然不可能完全了解个中原委。

在外公圆寂后,我便常常嚷要出家,但父母却因为我是长子而不愿我离开他们。当时在马尔康县城有一个一百二十岁的老妇,她长年闭关修持,被人视为一位有证量的圣者,能知道许多旁人不能知道的事情,所以受到当地民众的尊崇。她对我双亲说:‘现在老转世者圆寂了(指外公,即先世祈竹仁宝哲之转世),但你们家中另有一个年幼的转世者。这位小转世者必须入大藏寺出家,否则大藏寺的护法会示现忿力,这个小孩必将堕崖而卒!’。此后,家父与家母走访多位有神通及证量的大师,所有大师的预言与老妇所说的不谋而合。家父与家母迫于无奈,便只好把我送至堪萨仁宝哲洛桑占巴(Lobsang Jinpa,意为‘善慧布施’)大师处剃度。

堪萨仁宝哲曾任拉萨甘丹寺(格律派之祖庭,公元一四零九年由宗喀巴祖师亲建)蒋孜院之方丈,极有名声。他老人家在一九四五年的僧团结夏安居期间,在大藏寺堪康楼中为我一人特别举行剃度及授沙弥戒仪式,为我赐出家法名‘洛桑登度’(Lobsang Dhondup,意为‘善慧义成’)。这时候外公已圆寂一年多了,我时年十岁。

第二章──登大藏寺法台

在剃度后,我并未马上入住大藏寺,而返家住了几个月(记忆中约为三至五个月)。在此期间,由于我被视为高僧之转世者,在教育方面便不能草率,故家人必须为我物色一位德高望重的师长。负责物色明师的有关人等晋见了大藏寺高僧洛桑达华大师 (Lobsang Dawa ,意为‘善慧月’) 。大师被尊称为‘大藏贡喇洛桑达华’,意为‘与护法无异的大藏寺善慧月上师’。他长有长长的胡子,中等身材;是我出家后第一位正式的师父(在我剃度出家时,大师亦在场担任授戒仪式其中之一位长老职位)。但刚才已提过,堪萨仁宝哲洛桑占巴是我的剃度师父,而我亦视外公为师长之一(外公虽是我亲人而并不是一个出家人,但他是一位大修行者,被视为先世大藏寺法台及高僧祈竹仁宝哲之转世,且又对我间接地授以佛法,所以我把他也视为佛法上之师长之一)。此外,霞渡村的疏南师父是我的启蒙 老师。

洛桑达华大师在听到有关人等要求他摄受我为弟子时,马上便答:‘昨晚我梦到自己坐在霞渡(即我出生之村落)后山上遥望这小孩子的居所,由这屋中有一头幼虎向我走来,坐在我的膝上。这是很吉祥的征兆!看来你们这个小孩因缘不简单,而且或许与我有点缘份。我就姑且试担当教授他的任务吧!’,而且大师表现得甚为欣喜。

在正式入寺(一九四六年藏历新年后)后,我对寺院环境及僧侣的生活似乎十分习惯,第二天便马上适应了,仿如一向就在寺中生活似的。在此之前,我是个出了名的顽童,从没一刻停下来,而且一向心思狂乱不定;但在入寺当刻开始,我却似变了是另一个人似的,从此便自然地不再好动狂野,心也安稳了下来,这种巨大的改变令我自己也觉得讶异。

在大藏寺的后方,有一座历代祈竹仁宝哲所驻锡的大楼。大楼之藏语名称为‘祈竹拉康’(Khejok Lhabrang) ,其名意为‘祈竹楼’或‘祈竹府’。外公是大藏寺法台祈竹仁宝哲之转世,亦即祈竹楼的主人,但因他现在家行者相,故并不长住寺院。外公在生时曾多次对人说:‘我既非大藏寺僧人,亦不能为大藏寺做甚么贡献,但我的外孙将来将肩负我的法业、背起大藏寺的担子,你们必须视他与历代祈竹仁宝哲为一体!日后大藏寺的荣辱就要靠他了!’。当时谁也不能预知后来的翻天变化,但因为外公的身份及他的多次嘱咐,当地的土司(即地方领袖)便授权予年幼的我,由我继承了大藏寺及霞渡寺的法台地位及外公祈竹仁宝哲之所有产业,包括大藏寺祈竹楼、其名下的土地权及历代祈竹仁宝哲之法座、称号及印章(代表祈竹世系转世之权位)等,自此我便被称为‘祈竹仁宝哲’、成为大藏寺的法台了。在藏传佛教中,通常是一位大修行人圆寂后,由寺院寻访他的转世者,再由转世者继承前者的地位、责任及事业。但我的背景颇为特别,因为我本来就不是祈竹仁宝哲的转世,而先世祈竹仁宝哲又恰巧是我的外公,故此出现了先后两位被称为‘祈竹仁宝哲’的人曾经共同生活的情况。刚才亦已提过,先世祈竹仁宝哲后来亦再次乘愿转世,却不幸并未有因缘活至成年,我却继承了原属他的历代祈竹仁宝哲之名位,反而并未正式继承悉弘仁宝哲之名位,亦并未被官方正式确认为该世系之转世者身份。虽然外公生前曾多次向我详细述及我的前生(历代悉弘仁宝哲)之种种,后来又有圣者再次指出我是一位转世者,而我又继承了历代祈竹仁宝哲的名位,但我终究只不过是一位极为平凡的僧人,与修行有成的祈竹仁宝哲或悉弘仁宝哲绝对不能相比。反正在我而言,仁宝哲及祖古等名位,不过世上虚名而已,并不值得重视。一个僧人,不论是被尊称为‘大仁宝哲’之转世与否,最重要的不过是老老实实地修学而已。

大藏寺距霞渡村约六小时步程,位于海拔 三千米以上的深山中。大藏寺的藏文全名是‘甘丹大藏恒周林’(Gadan Dhe-Tsang Lhundrup Ling) ,即‘兜率信满任运成就洲’之意。‘大藏’是藏文中‘圆满的信心’或‘圆满足数’的意思(译者注:在汉语文史上,大藏寺之名亦被译作‘答仓寺’、‘大泽寺’、‘达仓寺’等,这是因为藏文以汉文音译所出之异)。在大藏寺所处的深山中,有许多野生动物,其中包括野熊、老虎、豺狼、狐狸、鹿、白胡子的猿猴及多种禽鸟。我在住于寺院时并未亲眼见过这些野生动物,但却常常见到它们的足印。在晚上,附近的狼群会发出怪啸,令人毛骨悚然。夏天的夜,后山的青蛙则会彻夜鸣叫,往往令我睡不觉。

在祈竹楼中,住四只红嘴黑身的小鸟,它们的粪便拉在地上,经年累月地堆积至及腰的高度,但不知为了甚么原因从来没有人去清理。童年的我有一次一时兴起,趁它们睡后便一手捉到了其中一只。我本是好奇想捉它来看看而已,怎知它在惊吓中叫得很凄厉,我在不知所措间只好放手让它飞走。像这类的童年趣事,我现今仍记忆犹新。

除了上述的动物外,闻说大藏寺一带也有一种叫做‘耶提’的异兽活动。‘耶提’是一种以双足走路的猿类动物,身高比人还高,一出手便可击毙一头牦牛,所以当地人都很怕遇上它。这种动物,大概便是西方科学家常常争论其存在与否的‘野人’。在四川森林中它们的确存在,甚至偶尔还会杀人。在大藏寺一带,以前更可以高价买到它们的皮毛。我在大藏寺的日子中,虽然从未见过这种动物,但在当地根本不会有人质疑它们的存在。它们的脚印偶尔也会在雪地上出现,马匹及狗只一见到这些足印便会逃回屋中,甚至吓得屎尿不禁。这种动物不过是畜牲类的一种,只是较少为人所见而已,乡人都不想遇上它们,也不太明白科学家为甚么对它们的存在存疑。在后来政局动荡的年代中,我便曾在西藏中部见过这种动物一次,而且并不觉得它们有甚么奇怪之处。即使在现今,只要去川北一带问一下老人家,恐怕便能找到好几个在林中亲眼见过这种动物的人。

大藏寺乃由嘉绒高僧阿旺札巴 (Tsako Ngawang Drakpa ,亦译作‘雅弘竹巴’) 大师所建。寺院建成于公元一四一四年,至今已有近五百九十年历史了。在历史上,大藏寺甚有名气,堪称格律派在川北一带之总道场,于宗喀巴大师诸传记、《安多政教史》及明、清二代史料中常有提及。在拉萨布达拉宫中,有一幅‘西藏重要寺院’壁画,其中亦包括这座大寺在内。

阿旺札巴大师生于十四世纪中叶的嘉绒,并因资质聪敏及其才学而在幼年时已相当有名气。大师约于一三八一年赴西藏中部学法,依止格律派初祖宗喀巴学法及受僧戒,次第学习因明、般若、俱舍、中观及律学等佛法,又受灌修持各部密法,获得显密各种成就,得宗喀巴大师赐号‘堪钦’(Khenchen ,即‘大方丈’之意 ) 。在拉萨一寺的某次僧众上殿诵经时,由于迟到而殿门已关上了,阿旺札巴曾示现穿墙入殿之神通。在十五世纪初,阿旺札巴为初成形的格律派教法作出了很大的贡献。约在一四零九年,宗喀巴与阿旺札巴二师徒在拉萨大昭寺著名的观音圣像(称为‘天成五尊观音’像)前,修持大悲观音斋戒禁食闭关 (Nyung-lay) ,宗喀巴大师嘱阿旺札巴观察睡梦内容。阿旺札巴在晚上梦到天上降下一双白螺,二螺合而为一后跌入他的怀中,他信手取来白螺向东方一吹,螺声震动整个东方。第二天,阿旺札巴向宗喀巴大师描述梦境,宗喀巴回答说:‘梦见吹螺表义你必将弘法;向东方而吹螺表义你应在西藏东部弘法;宏亮的螺声是预言你的弘法事业将广大而成功。这是一个吉祥的梦兆,预言你的弘法因缘在你的家乡| 西藏以东,而且弘法事业将十分广大,能利益很多当地的众生!’。此时,阿旺札巴之弘法因缘已成熟了,便告别恩师而回乡。在西藏的口叙史事中,宗喀巴在师徒告别时,把自己的念珠赠予阿旺札巴,阿旺札巴便发下大愿:‘这串念珠有多少颗珠子,我便当建立同数目的寺院以报师恩!’。这个故事流传很广,在嘉绒一带人人都深信,但我却未在正式的古文献上读过这种记载。

在离开宗喀巴大师后,阿旺札巴便回到其家乡一带(亦即我的家乡地区)广弘宗喀巴大师之教法,首先建立了现今称为‘安斗寺’的道场(此寺亦称‘亚各寺’,即‘第一间寺院’之意,据口语相传其命名是因为此寺乃阿旺札巴所建之一百零八寺中之第一座),再建立了曲尔登甲寺、冬日寺、南木甲寺、罗若寺、毛尔盖寺、桑登寺、弥勒寺、康猫寺、松多寺及茶谷寺等。

在到达现今大藏寺所在地附近时,阿旺札巴在观察因缘后,发现该地有建寺弘法之吉兆,便决定建立大藏寺。但在当时,阿旺札巴在数处佳地上难以抉择。此时,有一只乌鸦飞来衔去了他的哈达,飞到了现今大藏寺主殿所在地的一棵大柏树,把哈达挂了在其树枝上。阿旺札巴见树下有很多蚂蚁,认为这是寓意将来寺院僧人众多之吉兆,便决定把柏树的枝节修去,以树干为大雄宝殿之其中一柱,绕此柱建立了主殿。这根树干修成的殿柱,至今仍屹立于大藏寺的大殿内。

在阿旺札巴于其家乡弘法初期,西藏的原始信仰苯教极为盛行。苯教虽属外道信仰,其法师却的确有很大的神通能力。当时,阿旺札巴建寺遇上很大的阻碍。当地的苯教术士用神通力,令白天建起的部份在晚上便莫名奇妙地倒下,屡建屡塌,令阿旺札巴甚为苦恼。在这时,那只神秘的乌鸦又出现了(后来的人一致认为该乌鸦是六臂相玛哈卡那护法之化相),阿旺札巴便着信请求宗喀巴大师开示解决困难的方法,该信便系在乌鸦脚上带到拉萨去了。宗喀巴大师为大藏寺特别着成了《怖畏金刚仪轨》及修持法王护法幻轮之要诀,仍由乌鸦充当信鸽带回阿旺札巴处。这乌鸦在送信后,便飞向一块鸟首形之蓝黑色石头而融入消失了(自此,这块石头被供奉起来,至五十年代却在政治变动中遗失了)。阿旺札巴依仪轨修法,便降伏了当地四十多位苯教术士,得以顺利建成大藏寺。这部《成就怖畏金刚十三尊仪轨》,本为大藏寺僧人修持,后广泛流传至所有派中寺院。在此仪轨的跋文中,宗喀巴特别说明仪轨乃为东方森林中之大藏寺而着。此由宗喀巴大师亲书之手稿原存于大藏寺,后遗失。

在大藏寺快将建成时,阿旺札巴因无造佛像之巧匠而苦恼。此时,有三个自称来自印度的黑人来寺求宿。阿旺札巴问他们以何为生,他们回答说自己是造像师,阿旺札巴便喜邀他们为寺院造佛像,但三人中只有一位应允留下。在寺院举行落成大典前,黑人造好了所有佛像,唯独一尊六臂玛哈卡那护法像只造了上半身,未能及时完工,但落成竣工典礼只好如期举行。在庆典尾声,黑人带上了一个巨大的护法面具表演舞蹈。黑人越舞越快,最后人却不见了,只留下面具。大家却发现本未完成之护法像,不知在哪时候已造好了。这时,大家都惊觉黑人工匠乃六臂玛哈卡那之人间化现,最后以自身融入护法身像的神通方式而把该像造成。由于黑人曾说:‘我不需索特别的谢仪,只要求凡寺僧所得的供养,我亦要一份相同的。’,在此以后,大藏寺便有了一个不共的传统,凡有施主来寺分发供养时,领诵师便会朗声提醒:‘请勿忘给 “ 黑人 ” 一份供养!’,此特别的传统至今不变。在所有格律派寺院中,都会供奉六臂玛哈卡那,但在大藏寺中,除一般共通的供养外,我们更把衪视为活生生的僧众成员,即便在计算寺僧人口时,亦会把衪也算在内,这是与其他寺院不同的地方。大藏寺的六臂护法像,被认为是其他寺院之护法像不能相比的,因为衪是由护法之人间化身亲手所造,更是由该位化身融入而完成塑造的。

阿旺札巴在一四一四年,在大藏寺建成了数座殿堂及八座僧舍,其中包括大雄宝殿、护法殿及阿旺札巴本人驻锡的楼房。这三座建筑物中,护法殿至今天仍保存原状;大雄宝殿则于五十年代末期被毁,于一九九三年重建至一九九七年竣工;阿旺札巴寓楼则已被毁,至今仍在重建中,将来会用作方丈楼及大藏寺历史博物馆之用。

有关大藏寺的命名,在文史上及口语相传中有多种说法。一说为由宗喀巴大师取‘圆满的信心’之意为其命名‘大藏’(在文史中宗喀巴有时亦称阿旺札巴为‘大藏阿旺札巴’);另一种说法认为阿旺札巴因大藏寺乃其发愿建成一百零八座寺院之最后一间,便为它命名‘大藏’,取其‘圆满足数’之意,但这种说法主要是历代相传的说法,并未多见于古文献中;又有些人认为先有阿旺札巴为寺院命名‘大藏’,后宗喀巴大师依原名之发音略为改动了一下,使其由‘圆满足数’之意思变为‘圆满的信心’之意,而寺名发音却仍为‘大藏’。寺院全名为‘甘丹大藏’,乃指其为甘丹教派寺院,亦即格律派道场。‘甘丹’一词意为‘欢喜’,是弥勒佛之兜率净土之名称的藏语音译,亦表格律派的意思。

阿旺札巴在建成大藏寺一段日子后,便把住持之任务交予第二任方丈却吉札巴 (Choje Drakpa ,即‘自在法王’之意 ) ,自己则继续云游弘法,令格律派的教法在当地广泛地弘扬起来。最后,他在离马尔康县城不远的茶谷寺圆寂,其遗体被供奉于塔内至一九三零年代被毁。在一九八三年,第十世班禅大师为该寺捐资,又重新把阿旺札巴遗体幸存的一些部份封入新塔,此塔至今仍在。阿旺札巴大师的头盖骨上有一个天然显现的藏文‘唵’字,清楚可见。这块圣骨现在被寻回而供于大藏寺内。在茶谷寺内,除阿旺札巴灵塔,还供有大藏寺第二代方丈却吉札巴的灵塔。寺外的林中,有一棵巨大的柏树。这棵树本来是阿旺札巴大师的手杖,在五百多年前被大师插在地上而长成了今天所见的大树。

对非藏族的藏传佛教弟子来说,阿旺札巴的大名似乎比较少听到,大部份人对宗喀巴大师的另外两个弟子(即贾曹志及嘉察志大师)比较熟悉,这是因为阿旺札巴大师在格律派形成的早期便已遵师命返嘉绒弘法、并未在拉萨地区活跃之故。事实上,阿旺札巴是宗喀巴的心子。在宗喀巴大师的多种传记中,阿旺札巴被称为‘宗喀巴之最初四徒’之一。在我派中极为重要的著作《道之三主要》、《常啼菩萨传》及《成就怖畏金刚十三尊仪轨》,都是宗喀巴特别为阿旺札巴而着造的。在《道之三主要》中,宗喀巴大师还少有地表露亲切情感,称阿旺札巴为‘吾子’,此乃大师对其徒阿旺札巴亲切的称呼,大师从未对其他弟子以同样的字眼称谓。在另一著作中,宗喀巴应允于自己圆满成佛后,把‘第一口正法甘露’授予阿旺札巴,由此亦足见大师对阿旺札巴之钟爱程度。

时隔五百多年,我们已无法考究阿旺札巴是否的确曾建立一百零八间寺院之数。但无可置疑,他的确曾建立许多寺院,对佛法的贡献极大。我们嘉绒地区的人,对阿旺札巴及另一位在当地广弘佛法的大师毗卢遮那最为尊重,至今未变。阿旺札巴大师虽并无依祖古转世之方式再次化生,但我的根本师公柏绷喀大师 (Pabongkha Dechen Nyingpo ,一八七八|一九四一 ) 被视为他的化身之一。

柏绷喀大师生于一八七八年,在他出生时有许多吉祥的兆像。在幼年时,大师能忆记其前生,他常常爱与其他小孩玩抬轿的游戏,并向人说他的前生有一顶汉地皇帝御赐的黄缎轿(这是指章嘉国师之轿)。大师的父母把他带至第一世萨巴仁宝哲前,询问仁宝哲的意见(萨巴仁宝哲与我一样是嘉绒人,他年青时只是一个农夫,但言行怪异,午饭时常独自往山洞中。有一次,其他村民跟踪他入洞,竟见到仁宝哲午睡时身旁有天女为他奏乐。仁宝哲在近中年时才出家,后来成为一位著名的权威长老,当年寻找十三世达赖喇嘛转世所在的大任便是由他担当的)。仁宝哲在观察后,便指出大师是汉地乾隆皇的上师章嘉国师的转世化身,但因当时汉藏关系紧张,便只确认大师为柏绷喀寺方丈之转世,低调地处理他真正的身份,又命他入色拉寺嘉绒僧堂出家。在西藏寺院传统中,僧堂长老必须照顾其徒的生活所需,而长期照顾一位转世者则更需钜额的金钱。由于大师家境并不富裕,僧堂中的其他长老不敢收这位转世者为徒,只有一位住色拉寺嘉绒僧堂的大藏寺老僧肯承担此任,大师便就此入了色拉寺,与寺中来自大藏寺的学僧共同生活。由于这种关系,大师虽从未到过大藏寺,但也被视为大藏寺僧人。

年青时的大师处境很贫困,师徒甚至试过吃从路上检回来的食物。在毕业时,大师的成绩只是中等,但后来却逐渐成为了西藏中部最高佛法权威。

大师虽然被视为章嘉国师的转世,但他同时也是阿旺札巴的化身。大师在晚年已是一代宗师身份,而且章嘉国师在世俗名位上可说比阿旺札巴风光得多,所以大师绝对没必要为了甚么好处而自称为阿旺札巴的转世。但在大师自己的说话中,便曾出现过多次承认自己是阿旺札巴转世的内容。

柏绷喀大师是二十世纪弘法事业最广大的高僧之一,其弟子包括无数转世高僧、方丈、贵族、藏族要人乃至汉地将军等,其著作《道之三主要释义》、《普善德根本释义》、《独勇怖畏金刚仪轨导修讲授》、《那洛空行母仪轨导修讲授》及《菩提道次第讲授|掌中解脱论》等现今皆被译为多国文字及广为研究。柏绷喀大师有四大弟子,即达札、铃、赤江及康萨仁宝哲,其中达札仁宝哲、铃仁宝哲及赤江仁宝哲分别荣任达赖喇嘛尊者的剃度师、正教授师及副教授师。我的根本上师是赤江仁宝哲,但我也有幸从铃仁宝哲处得受《菩提道次第广论》等许多法要的传承。康萨仁宝哲的弟子中有一位汉僧法号‘能海’。他后来把格律派教法带到汉地,摄受了无数僧俗弟子,由他建立的道场多不胜数,甚至在今天,在成都、北京、上海、浙江、山西五台山等地仍有很多他的再传弟子。柏绷喀大师的一位汉僧弟子法尊法师,则把宗喀巴大师之钜着《菩提道次第广论》译成汉文,亦对格律教法在汉地广弘有极大贡献。此外,柏绷喀大师之另一位徒弟昂旺方丈又曾遵其命于康定大弘正法,对汉地格律派之弘扬影响至今不衰。

现今在世界各地弘法的格律派法师,传承无不直接或隔代源自柏绷喀大师。所以,今天我们喜见格律派在汉地及西方大弘,乃至今天有许多洋人、黑人及汉人在格律派中出家修学,全都是因为柏绷喀大师的事业之延续,故亦可说是源自阿旺札巴大师的恩德。现今大有一些人认为柏绷喀大师独尊格律派而敌视其他派别,这是完全没有根据的误解。我的一生与大师关系密切,大家属同一僧舍,大师亦被视为与大藏寺关系密切的僧人;我的根本上师赤江仁宝哲,又是大师的亲传心子;再者,我也曾在大师的私人寺院吉祥法林住过一段日子,所以我对大师的生平有颇深的了解,足以对以上的误解作一些说明。大师是一位摒弃门户之见的宗师。在他的寺院中,便有专房供奉莲华生祖师圣像,也有很多宁玛派的法典,这些都是我亲眼见过的。在大师的一生中,更可说是对宁玛派僧人有很大的恩德。大师时常对一些持戒不太清净的宁玛派行者开示,教导他们戒除饮酒的习惯,更叫他们要严守戒律,以兴莲华生祖师的教法。对自派的僧人,大师又常嘱咐他们必须尊重他派,不要自许为唯一的正法宗派。在后来,大师的一些弟子曾为了某些事情而与一间宁玛派寺院不和,的确也发生过一些捣乱事件。然而,大师的弟子少说也有十万个,把某些弟子与某一间寺院的争执视作大师仇视他派的证明,明显地是不公正的故意毁谤。

第一世的柏绷喀大师在一九四一年圆寂,其转世是我的同寺、同僧堂、同僧舍和同班的学僧,但他在很年青时便不幸圆寂了。第三世的柏绷喀转世仍然隶属色拉寺昧院嘉绒僧堂阿底僧舍(大藏寺学僧之僧舍),很年青便考得了头等‘格西’荣衔,他与我关系也是很密切的。在印度期间,我的依止师堪萨仁宝哲同时也是他的老师。

说回当年阿旺札巴的选地,即大藏寺所在地,它的山形如一头躺卧的巨象,寺院建在象的肚部。此外,附近山势如同环绕中央,自然形成一座十三尊大威德金刚坛城之排列。在寺院中心可远眺东、南、西、北各有一峰,这是坛城的四方护法。距寺院数小时的马程外为一圣湖,形如法螺。这个圣湖甚为灵验,凡有世俗上之事需要帮助,寺僧便会在湖边山上供养湖区的地灵,每每即时应求得助。到这个湖的人,如果大声喧哗谈笑,湖的上空便会马上降大冰雹及雷电交加,所以在湖边的人从来不敢放声谈笑。

寺院由当初阿旺札巴所建的十多座殿堂,在历代以来发展至过百间建筑物,如同一座小城。寺僧在寺院全盛时代超过八百人之多(但在文献上一般记载为五百之数,乃取自佛教史上五百罗汉之吉祥数目之缘故)。

在五十年前,大藏寺有三座弥勒殿、宗喀巴大师殿、大雄宝殿及护法殿等六座佛殿,又有祈竹楼及堪康楼各一座作两位法台历代驻锡之处。各殿均有圣物及珍贵经书无数,弥勒殿供有几十米高的未来佛圣像。大雄宝殿之楼顶为鎏金铜瓦顶,乃汉地皇帝所赐。即使是最普通的僧舍,每间楼中俱供有全套《大藏经》(在藏传佛教中分为‘甘珠尔’及‘丹珠尔’两部份),每间房的墙壁及天花绘满了记载佛陀及历代祖师之生平史传的壁画。寺院后山上有一座闭关院,供寺僧禅修闭关之用。在寺院前方,有一座三十米 高的佛塔,内有无数珍贵圣物。

在历史上,由于其悠久寺史及其规模,大藏寺被尊称为‘第二札仓’(即‘第二大僧院’之意),其地位仅次于格律派祖庭甘丹寺。在明、清两代,寺院备受历代帝皇及朝廷尊崇,长期得到历代帝皇的供养,其中包括法物、印章、黄金、宝物、布料及僧人日用所需。大藏寺现今仍保存乾隆皇所赠象牙印章一枚、少许乾隆所供织锦布料、御赐天衣及五佛冠(当年有五十套之多,价值连城)散件、历代圣旨及诏书多函及明代大将军所供铜锣一面。这面铜锣是大藏寺之宝物,其锣声异常宏亮及美妙,远近知名。在后来的一个有关大藏寺的预言中,亦有提及此明代古物。在十九世纪所著的《安多政教史》一书中所载,大藏寺又曾供有宗喀巴大师、第八世达赖宗座、大成就者纳卡哇、第二代至第八代甘丹掌座(宗喀巴大师为第一代甘丹掌座)及甚他无数圣者的舍利遗物等,又供有由第七世达赖宗座派遣工匠建造的弥勒像及印度珍贵响铜佛像等,圣物数量之多难以计算。在《安多政教史》一书中提到的大藏寺圣物,我因当年年幼而印像不深。后来寺院被毁,书中所载的这些圣物及宗喀巴大师之手稿等亦不复存在,但寺院至今仍保存有不少极为珍贵的古老小佛像及佛画等。除来自明、清两代历代帝皇及西藏中部的无数珍贵供品外,大藏寺在历史上亦得当地十八土司的支持及供养,成为川北一带的佛法权威与中枢。

大藏寺在古代向与拉萨色拉寺昧院、拉萨下密院及甘肃拉卜楞寺有密切关系,寺僧如离寺赴拉萨进修高等佛学,多入色拉寺昧院嘉绒堂成为学僧,我年青时亦进入了这间僧堂修学;拉卜楞寺则因曾保护大藏寺免于某年代的苯教势力侵占,而与大藏寺从此结交,其两位法台贡唐仁宝哲及嘉木漾仁宝哲皆曾当大藏寺的方丈。故此,大藏寺在佛学教育上隶属色拉寺昧院体系,又同时因曾受拉卜楞寺的保护照顾而与其有密切交往。若论寺院之历史,大藏寺却建于色拉寺及拉卜楞寺创建之前。在全盛时期,大藏寺本身又有多间属下寺院。

虽然大藏寺历代僧人在进修高等佛学课程时,多会前往拉萨色拉寺成为学僧,但大藏寺本身也有其整套佛学教育制度,涵括中观、般若、因明、俱舍及戒律五部,并有完善之密部学修体系,主修大威德、密集及胜乐三部无上密续。大藏寺僧的勤奋好学向来广为人知,历代以来大藏寺僧在拉萨色拉等三大寺中成为头等‘格西’的甚多,以致西藏三大寺的僧人每见有来自大藏寺的新学僧加入时,便会笑言:‘又来了一个 “ 拉然巴 ” (即‘头等格西’之意)!’。在西藏历史上,曾出现过一位传奇性的高僧达勒方丈,他正是大藏寺的僧人。这位僧人在大藏寺期间,并非甚么大师之辈,只是一位出身贫困的普通僧人,身上只穿麻质僧袍。有一天,他在挑水时被一阵怪风把他卷走了,风停时他竟已身在当年路程要走好几个月的拉萨甘丹寺,身上仍扛挑水的水桶!达勒方丈(当时未称为‘方丈’)就只好在甘丹寺留下来修学。大藏寺的其他僧众发现他失踪了,便四处搜觅,在他失踪的地方发现了几块石头,每块石上清楚印有驴的蹄印。在该年代,甘丹寺蒋孜院的方丈职位并非由民主选举所产生,而是由一种奇怪的方法选出的。在需要选新方丈时,寺僧会齐集殿中向该院的护法吉祥天母 (Palden Lhamo) 祈求,然后便全体离殿,在殿门及窗户上都封上印条。第二天,大众在官员及长老的监督下开封入殿,会发现方丈法座上有一个坐垫。不论坐垫的主人是谁(每位僧人常年在殿中都有固定的座位及坐垫),这个人便是护法显灵选出的新一任方丈。在达勒方丈读至佛学低级一年班时,寺院举行了方丈选举,他的坐垫竟然被护法显灵放于方丈法座上,于是他竟便成为了新方丈。在举行升座大典时,由于他的学识极低,大部份僧人不甘心向他顶礼,便改向甘丹寺宗喀巴大师灵塔顶礼。这时候,方丈座后的一尊宗喀巴像竟然开口说话:‘我在这!’,于是大家被吓倒了,只好向佛像方向(亦即方丈所坐方向)顶礼,此后便对新任方丈生起了尊敬之心。自此,这尊像被称为‘曾说话的祖师像’,至今或许仍在甘丹寺。由于这位大藏僧人才在读一年班,后来便被称为‘达勒方丈’,即‘一年级方丈’之意。达勒方丈虽无奈地成为了方丈,后来却的确学有所成,并在其长达四十五年的任内为该院作出了甚大的贡献,他的故事从此成为了一个美谈。当年的大藏寺僧人,在发现失踪者竟然神秘地到了拉萨,又成为了甘丹寺蒋孜院方丈,当然目定口呆,此时才惊觉那几块石上的蹄印,必定为甘丹寺蒋孜院护法吉祥天母座骑(吉祥天母骑驴)在带走达勒方丈时所留下的。大家都认为吉祥天母一早就因为某种因缘,而认定了该僧人为未来方丈的适当人选,所以把他以神通在一刹那间由大藏寺带到了甘丹寺(由大藏寺至甘丹寺的路程极远,我当年走路就用了多个月的时间)!这些有驴蹄印的石头,现今在大藏寺仍保存一块,蹄印清楚可见。

达勒方丈在晚年回到了他的生地,曾建一佛塔,并把自己的佛珠放在塔内。这串佛珠后来长出了柏枝,穿透塔身而出,村民都喜欢取柏枝带在身上作为护身物,我童年时听说这些护身物十分灵验。在入住大藏寺年间,我曾经去过距大藏寺一小时脚程的达勒方丈所生村落,并亲眼见过这座佛塔。这座塔后来在文革时被毁,后来在一九九三年我曾经捐款重修佛塔。现在该村中仍有达勒方丈的家族后人居住。

有关大藏寺的历史,还有一段重要的事值得一提。大藏寺的右方有一座小石碑,上刻观音大士之形相,这是纪念第六世达赖喇嘛到访的一个石碑。第六世达赖喇嘛一生十分富传奇性,他喜欢扮作普通僧人,甚至乞丐的形相,在藏地云游四方,有说更曾到过汉地五台山。在他的自传中,亦提及曾到访大藏寺之事,而且对寺院之规模及僧人修学之勤奋甚表嘉许。在大藏寺时,尊者秘密地躲藏于护法殿中修持,本来未为人知。有一次,他在现在石碑所在地被一位曾到过拉萨晋见他的老寺僧认出了。尊者嘱咐老僧代他保密,但老僧坚决要求他留下一些驻锡大藏寺之纪念,尊者便说:‘在我走后,你在现在我俩见面之处立一个观音大士石碑。见碑者如同见我本人!’,于是老僧便在该地立了石碑,至今尚在,藏民在绕寺时都会在此碑前顶礼。此外,尊者又于护法殿外墙写了一些文字,但该墙在近年维修时被忍痛拆除,只好在新墙上同位置依旧照片拓上原来的字迹聊作纪念。

大藏寺中的僧人生活日程很紧密,除了过新年的三天假期及结夏安居后有一周假期外,全年都要诵经、修学及负责寺务。在一年四季中,每季都有其固定的宗教仪式,凡僧人不论是方丈或长老都必须参加上殿、年复一年地循环举行与拉萨下密院一模一样的周期法事。除了有重病的僧人外,全寺必须参与这些诵经活动,在殿中不可谈天、走动、站立或倚墙而坐,连吃东西时也不可发出任何声音。在座位排列上,僧众必须依出家先后而坐,长幼有序,丝毫不得弄错,这其中只有法台及转世者是例外。大藏寺历来由湛康仁宝哲及祈竹仁宝哲这两个世系的转世者所住持,所以我在殿中有一个较高的法座,而且坐在前方。另一位法台湛康仁宝哲也有自己的法座。在我住在大藏寺时,湛康法台比我还年幼,恐怕大概是四岁左右。他的先世转生我也见过(大概是在我五岁未入寺前的时候,记忆已不太清楚了)。在当时,寺中还有两位并无法台地位的转世者,他们在大殿中各有自己的法座。

在法会中,僧人不可看经诵读,必须靠记忆而背诵仪轨。由于一年中每季及每月所修的仪轨都不同,我们必须背诵极多的经文。但凡新僧入寺,便先要背好由宗喀巴应阿旺札巴之求而着之菩提道次第短论《道之三主要》,然后便要背诵《般若心经》、《大日如来仪轨》、《五大愿文》、《上师会供》、《度母仪轨》、《大白伞盖佛母仪轨》、《玛哈卡那护法仪轨》、《吉祥天母护法仪轨》、《法王护法仪轨》、十三尊大威德金刚自灌顶及火供仪轨、上乐金刚自灌顶及火供仪轨及密集金刚自灌顶与火供仪轨等等,还要在课余学好使用法器、多种唱诵声律、供品制造及排列规格与绘画砂制坛城等等,总共约需六年以上方可全部学懂。

新入寺的僧人一般被安排至同村僧人的僧舍中居住,由年长的同村长老僧人管教,纪律很严。这种依生地而分的僧舍团体,在大藏寺共有七个,分别代表附近的七个村寨。僧舍提供教育、食用及衣,僧人完全不需担心钱银问题,也不准许有私人存钱的情况,生活很简单,不像其他西藏寺院中僧人有做生意经商的不良世俗风气。凡有僧人圆寂,便会由死者所属僧舍负责其后事。在附近的七个村寨中,凡有例如超度等宗教需要时,与该村有关连的那个僧舍便会自动派人前往主持法事。这类民众的宗教法事,我们视为僧人及寺院的当然责任,并不涉及供养或钱财。

在各种大藏寺法会中,我对护法殿的护法供养法会印像特别深刻。护法殿中十分阴沉,诵这种仪轨又有特别的声律规矩,每个音会拉至一、两分钟长度而诵念,在黑暗中便只有钹、鼓及诵经声。大藏寺的玛哈卡那护法特别灵异。在供奉祂的法会中,常会听到一些不知来源的脚步声,这些便是护法在殿中走动的声音。如果寺中有僧人持戒不清净,便会有野熊等猛兽不怕人地走入寺院范围内的情况。遇上这类情况时,僧众便会检讨及忏罪。

在一年一度的玛哈卡那护法修持闭关中,全体僧人聚集殿中,由长老把殿门锁上,往后的一周内僧人就在殿中诵经,食及睡也都在大殿中,绝不可离殿中断(大殿中有厨房及厕所)。由于寺僧的修持严谨及护法与大藏寺的不共密切加持,大藏寺的护法薰香粉极为灵验,带佩身上便能防止魔障及灾劫,薰烧则能除病息灾而得护法来临加持。当年大藏寺寺产中有不少马匹及牛只,平时放牧于深山森林中。在五十年代前的大藏地区森林,有许多熊、狼及猛虎等凶兽,经常会杀猎林中放牧的牲口,但身上佩带了大藏寺薰香的牲口却从未受过猛兽伤害。有一次,一些小贼牵走了大藏寺的牛只,寺僧便向护法像祈求,这时候已被带远的牛只竟然由牛角喷出火光,把贼众吓得惊惶失措,马上便走原路回头把牲口全数归还寺院,并害怕地祈求护法原宥。

在一年一度的观音修持闭关中,寺僧亦是在大殿中被关起来,一连七天在殿中渡过,分开几组轮班诵观音真言,保持七天内二十四小时都诵咒不断。在这种法会中,僧人会预先以珍贵药材及圣物舍利等造成大批丸子,放在一个纯银制的瓶子中,上盖以一块布料,整个银瓶置方丈面前。在法会期间,如果一切如法及僧人中没有戒律不清净者,往往能清楚看到瓶子会冒出蒸气及感到瓶子发热。在法会后,方丈把布料打开,如果本来装得半满的小丸自然增多了,便是修法成功,这些小丸便分发僧人及民众。有时候,小丸甚至会神奇地增长得极快,未等法会终结便长多至溢出瓶口。这些小丸,可以置家中供奉、佩带身上或于病时服用,灵验惊人。即使供在家中,只要能保持干净,它们仍会神奇地自然变多。除惊叹加持之奇妙外,别无其他解释这种现像的可成立理论。在上述闭关中,常常会见到殿墙神奇地渗出水珠,这是附近地神等来护持闭关的征兆。以上都是我亲历的经验。我在后来往西方弘法后,曾把许多这些观音丸分赠汉人及洋人弟子,他们在家中供奉后,很多人亦见证到小丸增生之殊胜现像,这与佛陀及圣人舍利子增生之情况相似。

在每年的夏、冬两季,大藏寺全体僧人必须往附近村落为俗家人诵经。最远的村落要走半天才到达,年老及脚有病患的僧人可以骑马前往,其他人则必须徒步。由于僧人早已能背诵要诵的经,上路时大家只会带僧袍及随身的佛像,行装十分简便。村民对僧人很尊敬,往往以最好的食物供养,而僧人亦很认真的诵经,每天由清晨五点诵至晚上九时。这类村中法事,普通僧人必须出席,但作为法台的我则有权选择是否随行。我当年虽然年少,但也知道作为一个地区精神领袖的责任,从来不会缺席而让村民失望。在每次入村诵经时,一般都是两天一夜,也不算怎么辛苦。

除了以上所述的活动外,大藏寺的僧人是不许外出的,村民亦只可在寺外绕寺朝圣,平日不可入寺,这只有一年两度的寺院开放日是例外。

在不需上殿的时间,新僧必须背经及依长老学法,同时也要干些杂役。对于个人的修持,寺院并无限制,但大多僧人都修大威德金刚法门,在其余时间则口诵观音咒及宗喀巴祖师赞,此二咒基本上是闲余时近乎不离口的。此外,玛哈卡那护法赞也是寺僧在每天私下诵念多次的修行课目。我自这段时期起,便开始日诵《妙吉祥真实名经》及每天念多次宗喀巴祖师赞与玛哈卡那赞。在后来的日子中,我曾经被判劳改及重病垂危,但从未试过有一天中断诵念。这种由大藏寺培养成的习惯,我奉持至今已逾五十年了。

在寺院的后山,有些老僧闭关不出,通常每次关期是三年多。后山的闭关房据闻闹鬼,但寺僧从不把它放在心上,所以一直没有人修甚么法去解决怪事。曾经有一个老和尚在这关房中闭关三年,每天早上他便会发现自己身在关房外的草地上,似乎是鬼怪在他每晚睡觉时把他抬出房外的情况。但老和尚既不怕鬼也不理怪事,还是继续他的闭关修行,鬼怪好像也并没有其他的异常举动。我自己心想,这关房的鬼怪也不失为一位‘护法’,专职考验闭关者的胆量和定力,它对有胆色及有恒心的僧人也从未真正加害,恐怕的确也没有对治的必要。

大藏寺的祈竹楼,是一座颇具规模的建筑物,位于大殿后方、整个寺院建筑群的最高位置。它与大藏寺著名的护法殿外墙都涂上金黄色,而寺中其他建筑物都是涂白色的。祈竹楼内供奉一位护法,祂是玛哈卡那护法的其中一种化相,而玛哈卡那则是观音大士的悲心所化现之忿怒化相。我在住于祈竹楼的日子中,经常梦到这位护法。在冬天雪季的清晨,在无人于其上走动的屋顶会铺者一层新下的雪,我们经常会看到新雪上有很多脚印,犹如有人曾彻夜在楼顶上踱步巡视时所踏出之足印,这显然是护法在守护大楼时留下的痕迹。历代祈竹仁宝哲与这座祈竹楼似乎并没有甚么因缘。我的外公因为是居士身份,并未长住祈竹楼。他的上一世虽是僧人身份,却也没有在祈竹楼中住过多久。我在入寺后,亦并不常住于此楼中,几年后便又去拉萨求学了。在去了拉萨不久后,大藏寺便被毁灭,祈竹楼当然也未能幸存。在始于一九九三的几年重建后,寺院及寺中的祈竹楼基本上现已修复,但我却只在二零零零年夏天在重建的楼中住过十天而已,在我今生中回寺长住的机会亦恐怕不会出现。

从十岁入寺起,我在大藏寺一共住了八年左右。在寺中,我在名义上是寺院的法台转世及祈竹楼的主人。事实上,我并不常住在祈竹楼中,绝大部份时间反而与我的师父住在一起,过的生活与普通小僧分别并不太大。

家师洛桑达华大师当时年约四十五,中等身材及高度。他住在一间极普通的僧舍中,同屋中还住有十五个大师的徒弟(大师还有其他徒弟住在其他僧舍中)。

每天凌晨天未亮前,家师便起床前往护法殿诵经,风雨不改,天天都如是。在我初入寺的第一年,家师在早上都单独到护法殿诵经,我则会在这段时间中楼上楼下不断跑,与其他小僧追逐游戏,有时也玩一种近似西方足球的比赛。其中一位僧人会充任哨员,负责留意家师的动静,确保在家师诵经完毕而回屋时全体小僧都扮作在读书的样子。大约过了一年后,家师有一天发现了我们在他外出时的真实表现,从此他便坚持每早把我带上殿。

在入护法殿后,家师便会诵大威德金刚及玛哈卡那护法的仪轨,我则要在旁完成一百次礼佛,然后自己背诵经典。我们师徒二人通常在护法殿中用早餐,然后便返回家师的屋舍。在回到僧舍时,大概会是天亮时份,家师会稍睡一会,众徒弟分坐屋中角落各自背经。在这时间到十一点之间,如果当天寺中有法会的话,我们便要上殿参与,否则便在屋中背经。在十一点左右,家师便逐一考徒弟当天的进度,然后师生一同进食午饭。

在藏传佛教寺院中,除上殿应供外,僧人通常都各自在僧舍中用餐,并不集体用餐。僧人的日常食用很随便,只需在碗中放入糌把粉(一种青棵所制、如面粉类的粉末),混入茶水及酥油,再搓几下令其成为面团状态便进食,顶多只会另外有些乳酪及酸奶而已,所以我们的午饭基本上是不需煮烹及过后洗碗的。

在午餐后,有一小时休息时间。在这时间,我通常会以观看墙洞中的蜘蛛为乐,有时也缠几个年长一些的师兄,听他们讲古老传说及鬼怪故事等等。

在下午三时左右,众学僧又跟师父学经,这一节大概长两小时。在下午五点左右,师徒便聚在屋中的小佛堂围火炉而坐,家师坐在中间,我因为是转世者的身份而通常被命坐在他的左侧,其他同门则围成一个半圆圈状而坐地上。这时候,师徒会同诵所懂的各种常用经典、祈祷文及仪轨,由学习的先后次序顺背诵。刚入门的小僧,只懂背少许经文及仪轨,在依序诵至他们未能背出的部份时,他们便可以离座。这样地,留座的学僧会越来越少,最后只留下家师及能背诵最多经文的师兄。在背至尾声时,通常已是大约十点钟左右。然后全体师徒又聚在一起同诵《二十一度母赞》七次及《玛哈卡那护法礼赞文》廿一次,然后才用晚餐,吃的仍然是千篇一律的糌巴粉。

在晚餐后,家师会再教经中的几个词,令徒弟心中默诵,不许参照经书文字。在十一时半左右,学僧又入小佛堂礼佛一百拜,在十二时半左右便入睡。在睡醒后,又是另一个同一样的日程。

除了遇上整天长的法会外,我们学僧的生活基本上便天天如此。在要上殿的日子,便要在晚间补回当天所失的学习时间。在一年中,基本上只有入村修法的几天生活规律会有所变化,否则便是天天一样的生活,并没有假期。

家师除了是一位高僧外,同时也懂一些医学。在这八年中,我有时也会稍学一些医理。在嘉绒地区,遍地生长的都是珍贵药材,牛只每天所吃的草其实也是药草。当地居民饮这些牛只的奶,所以大多身体极好,甚少生病,在大藏寺一带就连医师也没有生意。我当年只学了一些辨药的学问,但并没有甚么机会实践或观摩诊病过程。

除了采药外,有时我也会告假往剃度师堪萨仁宝哲处探望。我记得沿途会行经一个小村,村中常有一头白色的老猪流连。这头猪是被人买来放生的。藏族常有把牛、羊及马放生的习俗,但甚少有把猪放生的例子。即使时至今天,我已经六十多岁,除当年见到的这头猪外,也真的未听过有其他人把猪放生的事例!

在我十一岁时,著名的贡唐仁宝哲来到大藏寺朝礼。大师当年约二十岁,在寺中留了四、五天左右,但并没有说法。过往有某一世的贡唐大师曾任大藏寺的方丈,所以大师的世系与大藏寺向来是有渊源的。我对当年大师来访的情景今已记不清楚了,只依稀记得当时全寺出迎,场面很盛大。在后来的日子中,大师坐牢二十一年,受了很大的折磨。在一九九五年,我在北京又曾拜见了大师一面。在一九九八年,我的徒弟林聪曾拜见大师,大师还提起年青时访问大藏寺的情况,并答允在二零零零年参加大藏寺重建竣工庆典,可惜想不到大师在庆典前便圆寂了。

在一九五零年前后,嘉绒一带开始有政治变化,但对于深山中的寺僧来说,我们并不太注意这些变动。当时入驻嘉绒的共军颇为友善,而且的确十分有纪律,而乡民对他们的到临则反应不一。没多久后,家父成为了一个政协代表。

在我十七岁时,曾有一次与外婆等一众亲友往附近的观音桥朝圣。在回程时,山上滖下一块像牦牛般大的石头,差一点把我们三人压死,我的手指被压至见骨及大量出血,至今仍留有后患。在险被大石压死而脱险后,我骑马行至山上时,听到有怪声一响,转眼间坐骑已被一块空中横飞而来的小石打中眼睛,从此它便瞎了。当时山上除我以外一个人也没有,事后众人都说当天的两件凶险怪事是冲我这个转世者而来的某种非人魔障。

除了上述几件印像较深刻的事以外,我在大藏寺所渡过的八年便几乎是天天一样的刻板生活。有时在感到生活枯燥时,我便会在早上挑水时,偷偷地骑上家师的白马,在寺院旁的空地上策马狂奔作为仅有的娱乐,可幸地家师从来未发现过我这个习惯。

我在大藏寺学习的表现不过不失,但偶尔会因各种小事而被家师打罚(一年顶多五、六次)。家师的一向习惯是凡有一人犯过便人人都要捱打,而且对我特别打得厉害。当时有一个比我年青的师兄叫‘蒋央’,他对家师的性格脾性了如指掌。每当在家师打他时,他便无赖地仰躺在地上不起,未被打已惨叫连连地大声哀求家师原饶。家师对学僧的责打不过是爱徒心切,并非出于嗔恨,所以只会打在非要害的部份。这个蒋央采取仰天躺的姿势,家师便每每怕打中徒弟的面部或胸、肚部位,只好另找其他弟子责打。我的脾性与蒋央刚刚相反,受罚时总蹲以背部挨打,又从不肯呼痛求饶,所以每每令家师更多打几下。我当年的心态是既犯了错倒不如早点受罚,这样总比等候捱打更为痛快。家师打罚的规律是责打后一定有一、两天‘休息期’,所以我在受打时常常会在心中高兴地想:‘明天和后天可以放心地玩了,老师一定没力气再打!’。年青时的我有一个优点,不论家师怎样狠打,我的确从未在心中埋怨,反而会甘心受罚,心中认为自己犯了错便理应捱打,但怪的是我当时却也从未想过要改过向好。

以上所说的,是我在大藏寺时的情况。我所讲述的每天生活,是初入寺的小僧之学习情况,年长及已学完基本课程的僧人,生活自然大是不同,各有各的修持及寺务工作。当时的大藏寺僧众很多,寺务兴盛。在当地民间正在发生的巨大政局变化,对我们在感觉上来说是很遥远的。

在距今约一百年前,大藏寺有一位名为‘卡华珠洛桑尼玛格西’的长老曾作预言:‘现在显得法务昌隆的此寺,将来会被毁灭荒废,再由来自远方的人重建。于重建后,僧人众多,僧舍遍布整个山头,于召众上殿时,现在以锣声宏亮著称的大铜锣仍不够用,到时要用上两个大锣分别在寺院前方及后方敲响才能令最远的僧舍听到召集。在那时候,寺殿比现在还大,现在寺院尚没有的辩经院,到时也会建成,更会有黄衣僧人与红衣僧人一起学习经论。此时,我将会再来寺院,于后山建舍修持。于此之后,大藏寺将大弘正法,直至末法时代方息!’。在我年幼时,眼见寺院一片鼎盛之况,哪会相信这个预言!其他僧人亦没有在意流传下来的古老说话。没想到在今天公元二零零零年,大藏寺已经历了被毁及重建,这个古老预言至今已应验了绝大部分。始自一九九三年的重建工作,得到了我的各国弟子资助,甚至有新加坡弟子率队往寺院亲手建造部分工程,所以应验了预言中‘来自远方的人重建’的部份。重建后的大雄宝殿比以前的大得多,又先后建成供有 十三米高弥勒像的弥勒殿、供有 八米 高宗喀巴像的祖师殿及供奉 五米高千手千眼观音像的大悲殿,此外还建成了大型僧舍、不动佛殿、居士住宿楼、闭关房、大型僧人膳堂及方丈楼等,甚至连新建的祈竹楼亦比我年青时所住的大了许多,应验了‘寺殿比现在还大’的部份预言。重建后的大藏寺,有一座宏伟的辩经院,又应验了‘现在寺院尚没有的辩经院,到时也会建成’部份。至于‘黄衣僧人’,有些人认为是指来自五台山的僧人,但我却认为这一词在广义上泛指汉僧。以今天格律派的趋势来说,大藏寺未来的确极可能有众多汉僧来到与我们这些‘红衣僧人’共同学习佛法。寺院在重建过程中,一直留空了长老预言将于乘愿再来时建舍居住的后山地方(长老曾插杖为记),不敢使用该块土地。至于寺院是否能发展至‘僧舍遍布整个山头’,则要视乎创寺祖师阿旺札巴当初发了怎样的宏愿了,我们所能做到的只是尽力而为及拭目以待!

第三章──徒步走拉萨

在一九五三年,我近十八岁的时候,中国政府命各藏族地区的领导人物前往成都观摩学习。在这时候,四川嘉绒地区已由共产党管理,但藏人对政府及政策所知不多。我是大藏寺地区的精神领袖,自然也被邀请往成都学习,同行的有双亲(家父当时成为了政协代表)、舅舅等六、七个人。其他地区上的领袖、旧社会中的富人及具影响力的人物,全都在被邀之列,包括原嘉绒藏区的土司(地方领主)。

在当年春季,我家一行六、七个人骑马前往成都。路上除了汶川县有一个客店外,其他晚上都是在路上扎帐蓬而休息。一路上的风景很不错,沿途有大片的竹林(在一九九三年至二零零零年间,我多次回乡,在同一条路上却没见一根竹子)。这次的观摩学习,名义上我们是被邀请参加的贵宾,但我们心明白,实在上我们并无自行决定参加与否的自由。一路上,天性豁达的我尚有心情欣赏风景,父亲却是连日来失眠,对前途及自身安全很是担心。

在较接近成都的地方,我们到达了可行车的公路。官方派了大货车迎接由各地而来的参加者。我们被送上大货车的车仓部份,人挨人地站,双手必须紧抓车边以防被抛离车外。这条公路当年十分崎岖(这是我多年后的观点。在当年,我根本未见过其他公路,所以无从比较),沿途又多次碰上塌方及滚石流等凶险,又因为所有人都是初次乘车,同车的老人家都十分害怕,但我却只感到新奇,尚可说是乐在其中。

整个会议历时十五天,约有三百多个来自青海、果洛及嘉绒等藏区的重要人物参加。官方安排我们入住成都的民族招待所,楼高两层,外有花园,记忆中似是三个人一间房。在这十五天中,政府安排我们参观火车站、飞机场、寺院及刑场等,行程颇为紧密。在初次见到火车时,我觉得极为新奇,但火车的气笛声却令耳朵很不舒服。对初次见到的飞机,照说我应该是同样好奇,但记忆中当时我却反应不太雀跃。在参观解放后的佛教寺院时,官方安排我们前往一座成都的藏传佛教寺院,寺僧一再向我们重覆宣传:‘解放后宗教信仰自由,与以前的日子相比,只会更好!’。当时我在成都街上看到不少精美佛像,这些都是在各寺院被封后被丢弃或偷出的佛像。本来值一千元的精工佛像,此时只卖几块钱,我当时也请购了两尊。在参观刑场的一天,我坚决不愿出席,后来听说其他参观者被安排观看五、六十人同时被枪决的‘盛况’。在开会期间,我们又被安排参加五一劳动节庆典,记忆中当天有一位极高地位的苏联领导人也参加了庆典。在庆典上,除了连日来多次看过的歌舞娱乐外,也有烟花表演及阅军仪式。我记得当时我一面惊叹这些高科技军备,一面也怀疑人类花这么多心血及资源制造毁灭人类自己的凶器之逻辑性。

在这十五天中,官方一再要求我们天天洗澡及洗脚,或许是认为我们落后民族十分肮脏吧!每天早上,饭堂桌上会预早放好了五碟小菜,稀饭、馒头及面条则在厨房中多少任取。午餐及晚餐,大致也是差不多。这些食物,猜想在当时应该算是很不错的了。在每一次用餐中,我都注意到好些来自果洛及青海游牧藏区的同桌者不懂用筷子,所以他们吃得很笨拙。我们嘉绒区的领主用筷子十分灵活。我则由于自少习惯汉人的文化,也不致出甚么洋相。在其中一餐,桌上有蛇或某种鳝类菜式,我见到后吐了一大场。

会期中的每天早上及下午,全体都要参与观摩活动。在一方面,政府希望透过观摩学习,令我们知道现代化的进步及了解共产思想,以藉我们影响各自地区的百姓。在另一方面,政府在这两周中却在我们各自的家乡中大力推行反阶级思想教育,要求民众认同共产主义、反对旧势力及思想。我当时只是一个年青的僧人,对政治一向并无一点兴趣,十分乐于做一个普通的和尚。故此,我对这些活动既不反对,也并不热切认同,所以对开会交流自然不太热衷。有一天,我与父亲在开会时间前散步,我提议自行往市中心看一看,但父亲却不太敢自行活动,最后只无奈地同意。父亲很担心我们认不了路回头,但我却多番保证自己的辨向能力,怎知在走了二十分钟后,我便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了。在最后找到回招待所时,当天的交流会早已结束,官方领导对我们两父子很生气,不留情面地提醒我们到成都学习的目的。那一次后,我学聪明了,每次上街闲逛都带红线,凡在转弯的时候便在路边的水喉绑上一条标记,自此便天天逛街,并未被政府官员再次发现我偷走出外的情况。在另外一次交流晚会中,气氛有点异样,全体又在会前被命低头沉默了几分钟。原来当天斯大林逝世,全体必须默哀纪念(在当时,我自然不太感到一个苏联人的逝世与我们这群藏族乡下人有甚么关系)。

会议结束前的一晚,是我一生中的一个大转捩点。我自十七岁以来,早有往尚未被解放的拉萨学法之意。依大藏寺的传统,僧人中凡有学习能力的,都要往拉萨色拉寺或甘丹寺学法进修。我身为寺院的法台,去色拉寺学习进修是很自然的路向。在十七岁时,我虽然已出家住大藏寺中好几年了,父母却一直仍不舍得我离乡别井,一直以来只嘱我等待至较年长时才往拉萨入学。在成都会议结束前的一晚,我与家人在房中作了一番长谈。我再次提出要往拉萨学法的心愿,但父母却说:‘你从少娇生惯养,而且现在还年轻,对外面的世界你完全不了解,而且人又长得笨,最好还是先好好考虑一下!’,母亲更是哭成泪人,多番挽留。其实当时我内心也挣扎得很厉害,心中犹豫不决地想:‘现在的政治形势中,恐怕未必能留在大藏寺继续过僧人的生活,去拉萨却也是前途难测,如何是好呢?’。最后我才痛下决心地说:‘往拉萨固然是命运不可预知,但在现在政治变动中留在大藏寺学法似乎却是绝不可能的了,我看还是去闯一闯看吧!’,然后一家人整晚都在互拥痛哭,最后舅舅答应亲自送我到色拉寺。

在离开成都的早上,我们一家向政府官员表示欲往峨嵋山朝圣,官员也并无阻挠之意。在成都的近郊雅安,我与父母到照相馆拍了我生平第一张照片,这也是我今生中与父母唯一的合照。在拍照后,爸妈必须上车向峨嵋山方向进发,我与舅舅便在路边告别他们。家母哭说:‘你虽看似有小聪明,事实上却是村中最笨的小孩!从今你要学懂提防别人,不要随便相信人。钱要省用,好好保管。这年头,为了钱连亲人也会害你呀!’。告别时,大家都心知以政治情况发展来看,此生恐怕不会再见上一面。我并没有说甚么话,只懂得流眼泪。母亲在此时早已泪如雨下,父亲却强忍,不发一言便急步走上了车中,留下我与舅舅两个人无言地站在公路旁。在这时,我心知今生中难再见到父母(后来他们在文革中被隔离,父亲所受的批斗尚不算太坏,母亲却受尽折磨,骨折多处,两人最后在八十年代病逝。当时因政治局势,我无法回乡送别。大藏寺则在我离开后不久的日子中遭殃,僧人被逼还俗及回乡劳动,寺院被完全毁灭)。

我的舅舅比我年长五、六岁左右,人比较聪敏,又能说多少汉语,而且比我来说是较富‘江湖经验’的。在藏族文化中,舅舅与外甥是极为亲密的亲戚关系,所以他便负上了照顾我前往拉萨的任务,同时他也想在到达拉萨后才决定自己的去留(在当年的政治气氛下,绝大部份人都不知何去何从,只抱见一步就走一步的心态)。

就这样,我与舅舅便开始往拉萨行进。我们带少许食物、一些开会期间获派的汉成药及少许黄金,我自己又有一百枚藏区通行的银币(这种银币称为‘袁大头’,是民国初年时所发行的货币。在当时,这种铸上袁世凯容貌的银币在拉萨及好一些藏区通行,但在共产党势力范圈内则绝不可公开使用,人们多只偷藏备用),除此之外别无其他财物。我们走了一段路后,便在一个驿站住下来,本欲等待看有没有可乘载的便车。在等了一周之后,我便豪气万丈大地向舅舅说:‘学僧往拉萨求学,依传统应是步行前往的,我们倒不如徒步前进吧!你看好不好?’,舅舅在考虑后同意了我的建议,两人便开始靠太阳辨向,背驮木造的行李架,一路往西行走。

在走了只几天后,我便开始后悔当初豪情地建议徒步上路的决定,但此时我们已是骑虎难下了,只可硬头皮继续走下去。在习惯了每天走行长途后,难受的感觉方开始减弱。有好几次,我因为负荷太重而欲丢弃那一百枚袁大头银币。这绝不是因为我有甚么清高的气节,而只是因为它们的确太重及我自幼家境富裕而从未捱过贫困的原因而已。舅舅是见过一下世面的人,所以他坚决不同意我的决定,结果是我们协定轮流把这些银币带在身上。一路上,我们有时入住驿站,有时在荒野中席地而睡,的确捱了不少从未受过的大苦。

在行走了一段时间后,我们来到二郎山。要往拉萨行进,必须先越过这座高山。由于不懂山路,我们花了几近一周才沿大路抵达山顶。一路上细雨不停,辛苦难忍。我们饮的是冰川水,睡的是冰冷的露地(有时会帐蓬),但沿途风光倒是很不错,能见到麝鹿及多种禽鸟。这条路上在古代有很多山贼横行,但在我们经过时的年代,山贼早被共军消灭了,所以我们一路上都相安无事。

在抵达二郎山顶时,我的双脚已是磨烂多处,我前往拉萨的决心曾一度动摇,兴起了改道返乡的念头,但最终还是重新鼓励自己继续初衷上路。

在下山时,我们踫到了好心的当地居民指点,沿山边捷径下山,没多久就到了二郎山的另一面山脚了。

在翻越二郎山不久后,我们两次遇上了边防军人。第一次是在过桥的时候,守桥军人见到我襟上佩带纪念成都开会的毛主席佩章,便质问我:‘你们既然是政府的贵宾,为甚么不是乘坐官方的客车前来?’,舅舅以汉语回答说:‘祖国的风光山明水秀,我们舅甥二人特别要求官方让我们徒步,好看一看祖国的大好山水,让我们回乡后也好向同乡介绍祖国之伟大。’,军官对这个答覆显得很满意,便让我们顺利过关。在两天后,我们又碰上另一个边防军人。这个军人把我们的背包打开了,仔细搜查包中的财物,尤其是对我用来供护法的供皿甚表怀疑,眼看就要把我们扣押的了。舅舅不愧为脑筋灵活的‘老江湖’,他施施然地取出了一张毛主席照片在地上竖好,又把供护法用的茶供皿放在照片的前面示范说:‘我们藏族以前封建迷信,习惯在佛像前供奉茶水以表敬意。现在我们思想搞通了,不再弄那一套玩意了。我们现在天天在毛主席前供上一杯茶,以表达我们的感恩。天天不忘毛主席!’,军官的态度马上从严峻冷漠变为亲切及感动,口中连连说:‘好!好!这个好!’,不但答应放行,还热情地把我们带到他的值班室中招待饮茶。在过了这一个关卡后,我们便算是到了当时尚未为共军驻守的藏区地带。

在行至康定前的一晚,我们入住一间小客栈,房中连床铺也不供应。舅舅不知从哪为我张罗到一块肮脏床垫。我看床垫颇为肮脏,但人在路上也无法期望甚么了,只好委屈地睡在其上。当晚,我发了整晚的怪梦,梦到空中飞来了轰炸机,放下了无数毒虫,毒虫直往我身上叮。在翌晨一觉醒来,我猛然发现全身长了很多红点,痛不欲生,寸步难行,想来是床垫肮脏所致的。舅舅扶我一步一步地勉强行走,到了康定便住上了三、四天,顺道朝礼当地一间由大藏寺祖师阿旺札巴所建的安觉寺,但病况丝毫没有消退的迹像。这时候,我们遇上了一批正要前往甘孜的商旅,便向他们租了一匹马,我忍痛骑马随队行进,舅舅仍是徒步,在一周后到了塔公,我们又住上了二十天养病。塔公有一座萨迦派寺院,内供一尊被视为与拉萨大昭寺释迦像无异的神圣佛像,所以我们去参拜了。在这地方,我们听说山上有一位性情古怪的宁玛派隐士,当地百姓都劝我上山求他加持。由于早听说隐士脾气古怪,又常常放狗咬欲来访的人,我便叫舅舅走在前面,不良于行的我跟在后面。在恶狗真的冲上来攻击时,舅舅在惊慌中却忘了手中持有手杖,反而用衣袖猛挥,举止惊惶失措,很是笨拙。老隐士在见到舅舅的可笑动作后,被逗得大笑,便把狗叫回,乐意在他在雪地中扎的白帐蓬中接见我们两舅甥。这位隐士叫做‘萨喀喇嘛’,他只穿很少衣服,长有长长的白胡子,活像画中的‘寿星公’。他对我说:‘你的家乡情况不太妙了!你既决意往拉萨求学,便要打定不回头的决心!在拉萨你大可放心地学习七、八年,我也会常常为你向三宝祈求加被!’,同时又送赠一本他的证道歌集及一些钱给我作盘川。我向隐士追问外公之转世(当时我家中的新弟弟被确认为外公转世再来,亦即第七世祈竹仁宝哲,没多久前他新入大藏寺登座)未来前途,他说:‘你别想他了!这个转世并不会有甚么“未来”!’。舅舅又向隐士说了我身上红疹的病况,隐士随手往墙上抓了一把墙土,嘱我晚上涂在身上。我当时心中很感奇怪,心想:‘我这次往拉萨求学,起码也要住上十年以上,为甚么隐士断言我只可留七、八年呢?’,但我并没说甚么便告辞下山了。这位隐士的确是有神通的人。在涂了他在墙上随手拈来的墙灰后一天,我身上的红点全不见了,而且健步如飞,犹如不曾患病一样。在多年后,老隐士的预言也一一应验了。我在拉萨住近八年后,共军便控制了拉萨,我在拉萨求学的生涯便告终结。至于外公的新转世,也真的没活了多久便圆寂了。

在别过老隐士后,我又随商旅徒步前行。在二十天后我们到了炉霍的一间格律派寺院,住上了十多天。在此寺时,我们身上的食物已用完,我与舅舅便只好硬头皮,在行经的村落中挨户行乞。僧人向居士家庭化缘,其实本为佛教传统。佛教的本师释迦牟尼生为太子,在出家后也与众僧人弟子一样逐家逐户地化缘乞食。在泰国等国家,僧人至今仍然是每天上街化缘乞食的。这种传统其实有很多意义,对专心修行的僧侣有莫大的助缘,也可令施主积集福德。当时我们舅甥二人虽吃完了随身口粮,但其实却仍有现金。我们行乞的原因有一半是为体验一下化缘的滋味,想试一下乞食的生涯。另一半原因是,由远地往拉萨求法的学僧,的确一向有沿途化缘的传统。但当时的我,自幼家境富裕,出家后虽然表面上过普通僧人的生活,但终究还是一寺之法台,从未向人乞求过些甚么。同时又因我当时对佛法的修行及理解尚浅,总抛不过世俗面子的包袱,所以当时心中很觉委屈,与舅舅互相推搪埋怨了一番,最后还是被迫地向陌生人化缘。我们自创了行乞的口号,口中喊:‘吉祥!吉祥!请给一点糌巴!唵玛呢啤咪吽!’第一次化缘时,我们只乞得约三公斤的糌巴粉。在这一次后,我们沿途多次无奈地化缘,心中很不是滋味,但也总算捱过关了。在现在想来,其实作为一个佛教僧人,即使不能天天学佛陀般沿门化缘,若能在一生中起码曾效法原始佛教的这种传统一、两次,也是甚具意义的一回事。在西藏,虽然并没有像泰国僧侣每日排班沿门化缘的习俗,但历史上一直也有僧俗二众在往远方朝圣时一步一拜、沿途化缘的传统。西藏人基本上是全民信佛,对僧人及发心一步一拜往远方朝圣的信众,一般都十分乐意积极布施。在我们上路的六百年前,我们的祖师宗喀巴便是沿路化缘,背一个背包,走差不多的路徒步去拉萨求法的。

在我们舅甥二人一面化缘、一面上路中,我们终于跨越了嘉绒地带(炉霍在当年属嘉绒区之边境),往甘孜步进。往甘孜的路上,途经一座高山,山上有不少盗贼。商旅命我们小心行进,但我其实没甚么可怕的,因为我身上的钱财根本不多。为了安抚害怕的同行人,我为他们诵念了寂天大师著作《入菩萨行论》中之偈句‘普于一切旅行者,所至诸方皆安乐,随其有所进行事,不假劬劳皆成办’。结果我们并未遇上盗匪,只遇上一些脸部流血及手脚受损的遭劫旅客。

在甘孜,商旅为我们安排了甘孜寺中的一房暂往,以等待及物色由甘孜往拉萨的商旅供我们随行。在甘孜的一个月中,我遇到了一位哲蚌寺的老‘格西’(相当于佛学博士身份),向他求得了《妙吉祥真实名经》的口传。这一部经我在大藏寺时已开始每日念诵,从未间断一天,但在这之前我并未求得该经的口耳传承。在求得传承后,我当然仍保持每天念诵该经的习惯,乃至后来被判劳改、坐牢及在印度重病垂危时亦未尝中断一天,至今算来已有五十多年了。此外,当时著名之大师色拉寺志院洛桑旺(Serjegaen Losang Wangchuk)当时正在甘孜寺说法,我便随法师学了两天。法师说的是康巴方言,所以我根本听不懂开示。当时法师讲授的是《上师会供仪轨》,这是我在大藏寺时已能背诵的。在法师讲及仪轨之原文时,我听得懂他是在说哪一段。但在他作解释时,我马上便茫然若失,一点也听不明白。但由于在闻法时之小息时间中,寺院提供茶饮,我还是很高兴(当时我们两舅甥与乞丐的心态已差不远了)!

在甘孜,我们住了共一个月,期间十分愉快,也并没遭遇太大的困境。

没多久后,我们碰上了一队来自同乡的六个人,整批人又跟上了一队往拉萨前行的商旅。西藏地区地大人少,有不少地带极为凶险,互相不认识的人结伴同行是常见的情况。一路上大家通常同时行进,多多少少会互相帮助解难,但因江湖凶险,大家也不见得会推心置腹。在这种安排下,个别小队只可跟大队商旅,对行走路线及行止时间并无发言权,总只是在商队拔营出发时便跟、商队停扎时便也跟扎营休息。如果自己因病或因事落后了,便只可找安全地方等待下一队商旅经过时才跟同行,或冒险地一边前行、一边留意物色找其他商队靠挂。

在这段路上,我和舅舅买了一匹啡黑毛色的老马,由马驮食物及行李。这一程路横越游牧地带,途中不见村落农庄。由这前往拉萨有三条路可走,一条是横跨无人地带之路,一条是偏北路,最后一条是北路。我们走的是偏北路,大概是现今川藏公路与青藏公路之间的路线。这所说的‘路’,不过是指一个大概的方向而已,其中很多地方根本没有路可走,只是朝一个方向、一步一步地行进而已。

这段路走得十分艰苦,我们一共花了整个月才到了昌都附近之类乌齐山,亦即由成都到拉萨的半途点。

在这有一座萨迦派寺院。它与西藏中部的萨迦寺,是供存了西藏寺院中最多藏经的二寺。我们参访了这座寺院,并弯腰在它的藏经架下走过多遍,同时口诵忏罪百字明咒。这是西藏人朝礼佛经的习惯。在这一天,我丢失了家母给我的手帕。这条手帕是我藉以怀念家母的唯一物品。失去它后的多天中,我都耿耿于怀,犹如失去了母亲一般。

由昌都类乌齐上路,又是整个月地行走崎岖的山路。由于缺粮的原因,在这个月中,我的肚子没有一天是满的。在肚饿上路的时候,舅舅的话特别多。他总是在盘算当天如果是在故乡,算日子应该便是到某人的家中诵经的日子,而那位居士通常又会供养哪一种食品︰︰︰等等。就这样,舅舅天天一面上路、一面幻想在故乡某居士家中的食品,天天如是!

在这段路上,有一天我的鞋子穿烂了,便只好以布包脚行走。这样做只顶得一阵子,布便又穿烂了,一路上我的脚走得破烂不堪。在忍痛走路时,我一直诵念宗喀巴赞及玛哈卡那赞,心中想故往历代祖师求法之艰苦。这样地想令我的痛苦在感觉上减轻了不少。

在徒步行走了近一个月后,我们才走出了游牧区,穿越了那曲地区而到了当雄,拉萨是指日可达了。这时候,老马因连日行走已变得体衰力弱,又因年老脱牙而吃不下草,终于因疲累及饥饿过度而跑不动了。大家都向我说:‘你这匹马是不行了,你让它自生自灭吧!’,但我坚决不忍,便只好落后大队、半逼半诱地拖马慢步行走。每天早上,我会提早出发,一人一马慢慢向北行走。没多久后,大队便会越过我们,到深夜大队早已呼呼入睡时,我们才能赶到扎营地点。这样地过了一星期后,老马最终还是在某一天的下午倒下了。这匹马很有灵性,显得自知死期不远,对我流眼泪,我陪了它良久而不论怎样拉也拉不动它,最后我只好放弃它了。我走了几步后回头看,它又站起来了。我奔回头时,它又再度倒下。我就这样来回在荒漠中奔了好多遍,也哭陪了它良久,但最后只好无奈地上路,把它留在荒野中等死。在我后来的日子中,大半生算来也有遇上不少生离死别,但当年与这匹老马曾共患难之无奈哭别的一幕,至今却仍历历在目,一直忘记不了。

一路上,我们每天一直只限制自己吃用少量食物,我已半年来未曾尝到食饱的感觉了。舅舅身体不太强壮,食量却不小,所以一直以来我坚持由我保管粮袋,否则即使是沿途化缘,也早已粮尽了。在抵达与拉萨只隔一山之距的地方时,商旅便与我们分路走了,这一天我与舅舅所余的食物刚刚吃完。这时适逢收割季节,地上有一些由农民收割的箩中漏丢的豆粮,我与舅舅当天只好拾豆而充饥。

在行至位于拉萨市边沿的色拉寺东面后山时,天早已入黑,举头只见天上繁星点点。这座山很是古怪,当地人都说山上有毒性,令人头痛不适。我当时不知道有这种说法,但的确感到头痛难堪,眼见一块大石上有凹位,内有很多碎布可供作被褥用,便与舅舅商量先在大石上睡上一晚、翌晨才进城。这块大石原来是色拉寺后山的天葬场,但当时我自然并不知道,只想好好睡一觉、待第二天头痛好了才入城。舅舅见我实在捱不过去了,便只好同意我的决定。

在刚躺下来不久后,附近传来人声,我们便连忙追上去问路。人声来自八个僧人。他们正在摸黑赶路,又在天葬场遇到了我们舅甥,心想我们不知是盗贼还是鬼怪,所以都显得十分害怕。一问之下,我在听到他们的身份后当场楞了,原来这八位僧人竟全是大藏寺多年前远赴色拉寺求学的僧人。当年的拉萨市,我猜想少说也应有几十万人口。在色拉寺中,僧人数目约为八千之多,其中原属大藏寺的学僧却只有二、三十个左右。色拉寺僧人一向又鲜有在入黑后在后山走动的。但在这时刻,偏偏有这几位与我同乡、同寺的僧人碰巧因事耽误了回寺时间,只好摸黑赶路,就让我碰上了,而且碰上的八人中竟全都是大藏寺的僧人,并没有一位来自他寺的同伴。这八位僧人,由大藏寺往拉萨已多年,他们离寺时我还未登座成为法台,所以我们互未见过。其中一位长老僧人以家乡方言问我:‘你知道新法台祈竹仁宝哲的消息吗?’,我当时不知为何竟不欲回应。他又再追问我的生地,我一一作答,僧人便说:‘如果你真的来自霞渡村,不可能不认识祈竹仁宝哲!’,我还是否认了。众僧人又再说:‘我们听到消息说新祈竹仁宝哲将会到拉萨,但一直没接到人,你一定知道这消息吧?’,我还是支吾以对,未肯承认身份。最后,一位僧人说:‘新的祈竹仁宝哲是村中著名的美人达西拉姆的儿子,你真的不知道祈竹法台吗?’,我这时才讪讪地回答:‘我便是达西拉姆的儿子︰︰’。我这话才出口,一众僧人在黑暗中即时扑倒地上,向我这个此时貌似乞丐的人顶礼,然后便七手八脚地卸下了我与舅舅的背负行装,各僧人分别肩负了行李,又恭敬地参扶我下山。在我的一生中,曾多次明显受到护法的加持庇荫及在冥冥中为我安排妥当,这戏剧性的一幕正是其中的一次。

在第二天,同乡僧人带我朝圣大昭寺。大昭寺供奉由文成公主带入西藏的一尊释迦太子等身像。这尊佛像是世界上最神圣的一尊佛像,西藏有一句老话说:‘天下最惨的损失,莫过于走了八十座山,又过了八十条河,最后却没看到大昭寺佛像!’。所以在传统上,凡外地藏人到达拉萨的第一件事,便是先要去大昭寺礼佛,然后才进行其他活动。在佛前,我先是为我的老马祈愿,然后才为双亲祈求,最后则为众生祈求安乐及祈愿自己能光大宗喀巴大师之宗门。在同一天中,我们也去了小昭寺及布达拉宫,因为在同一天中朝礼这三寺的释迦佛,是西藏人认为最是殊胜的机缘。在色拉寺中,我被安排洗浴及缝制新僧袍,半年来未剃过的头发也从新剃去了。由于半年来的徒步行走,我十只脚趾上的脚甲已磨至脱落,这时候才得到疗理敷药。

在清洁过后,我披上新净的僧袍,被引至色拉寺方丈及铁棒师(管僧人风纪的长者)处拜见及登记入学。在三天后,我入城探访了一路上曾对我照顾的同行商旅,然后便正式入学色拉寺,成为八千多个学僧中的一份子。这时候,我身上的盘川早已用光,心中想:‘现在我终于到了色拉寺求学。家乡的政治局势动荡不定,今生中我恐怕是永不能返乡了!’。此时的我,心中很是感慨。

第四章——色拉寺的奉茶僧

色拉寺建于公元一四一九年,其创建者为在汉、藏二地有极高地位的大慈法王。这位大师是宗咯巴祖师的弟子。当年汉地皇帝永乐由于仰慕宗喀巴祖师,特遣代表往拉萨迎请祖师入京登国师位。宗喀巴祖师并未答允,但派了他的弟子上京。皇帝在认识了宗喀巴的弟子后,十分敬重,便册封以‘大慈法王’等封号及迎请其为国师。早在当年,大慈法王便已在汉地五台山说法,把宗喀巴祖师的教法带到了汉地。在回藏时,大慈法王带回了皇帝御赐的冠帽、封印及一套御印《大藏经》。在回到拉萨后,大慈法王建成了色拉寺。

与其称色拉寺为‘寺院’,其实倒不如称之为‘佛教学府’更为恰当。色拉寺与甘丹寺及哲蚌寺并列,是世界三大佛教学府。这三间寺院并不同大藏寺一类的道场,而是专门提供僧伽教育的地方。学僧由西藏各地来到这三大寺中,接受佛学的教育,在学成后多回到自己原属寺院,所以这三大寺中并无太多常住僧众,也没有其他寺院这么多的宗教法事,寺方甚至不准学僧作禅修或修密法,而规定学僧必须把所有精力集中在学习经论上面。我在后来的日子中,经常有与汉地佛教徒交流的机会,发现汉人多以为西藏佛教就是密宗和密法,这是一种天大的笑话。在色拉寺等三大寺中,学僧加起来当年便有二万以上,他们必须花近二十年学习显乘经论,在这期间根本不会接触密法,也根本不准许修持密法。这三座佛教学府是西藏佛教的最高权威及中枢,但全都不是密宗学府,可见汉地一般对西藏佛教的理解其实并不正确。

在三大寺毕业后,僧人可以回乡弘法,也有些会入山进行闭关,有些则选择进入密院进修密法(当然,欲学密法的人不一定要入密院,大部份人都只私下依师学法而自行专修。在三大寺中,也常有学僧低调地学密法及修持密法,但这必须低调地秘密进行,严格上来说并不符合寺规)。在拉萨有上、下两间密院,系统地教授密法的修持与理论。这两间密学院是密法的权威,其被称为‘上’及‘下’是针对其地理位置而言的,并非指上密院比下密院高级(我们大藏寺,向来在密学上与拉萨下密院挂靠,在显学上则与色拉寺昧院挂靠)。

色拉寺位于拉萨市郊,由寺院走路便可达拉萨市中心。当年大慈法王在选地时,曾看中另一块空地。该地地理甚佳,可令其上居民丰衣足食、生活不忧。大慈法王却认为僧人的生活太过丰足并非好事,所以反而选定了地理较差的寺院现址。寺院建于一座大象形的山脚下,山上的峰形可见八种吉祥物之状。

在色拉寺的左方后山,是宗喀巴祖师当年在户外说法之地,他的法座至今仍在。在法座的左旁,有一个圣水泉,饮下它的泉水可治病及增长智慧。在法座右侧,是宗喀巴祖师闭关修持及埋头写作佛法论著的房子。在寺院背后的山腰,有一座小房子,房子石墙上有著名的玛尔巴大师手印。在寺院右方的后山中,有柏绷喀寺、吉祥法林及一个石洞。柏绷喀寺本为藏王松赞干布为妃子所建之宫殿,殿堂建在一块大石上,所以得‘柏绷喀’之名(‘柏绷喀’即藏文‘大石’之意)。一代宗师柏绷喀大师之名号,亦源于他被认定为此寺之方丈转世。这间小寺及附近建筑群与西藏文化及藏传佛教历史很有渊源。藏王松赞干布及妃子据说曾于此宫中闭关修持,西藏史上最初的七个比丘也曾在此处修行,甚至连西藏的文字也是在这的一间建筑物中发明的。吉祥法林在柏绷喀寺上方,是柏绷喀大师当年较常居住的地方。附近的山洞则是金刚瑜伽母的圣地之一,柏绷喀大师曾在此洞中修持多年。此外,色拉寺后山有一个天葬场,亦即我在到达拉萨及遇上同乡、同寺的僧人之地。在吉祥法林下方,又另有一个天葬台。

有关色拉寺的命名,流传两种说法,第一种是说‘色拉’是指寺院附近当年盛长的蔷薇类植物(藏名为‘色拉’),另一种说法指‘色拉’解作‘冰雹’。在色拉寺建成时,哲蚌寺早已建好了,而且名声很大。‘哲蚌’解作‘米田’,有些人便说色拉寺刻意取名‘冰雹’,取冰雹能摧毁米稻生长之意,表示色拉寺有志超越哲蚌寺的意思。我认为第二种说法并不可靠,而且多少有霸道的感觉,想来第一种说法才是正确的。

西藏的寺院通常布局比较汉地寺院为乱,并不分为一进、一进及工整的方位排列,反而较似是由许多僧舍随意环绕大殿而建成的小城模式,大藏寺及色拉寺也都是如此。

在色拉寺制度中,寺院共分为三个院,各有各的方丈、司事、学僧、组织及殿堂。这三个院称为昧院、‘志院’及‘额巴院’,在藏文中叫做‘札仓昧’(Dratsang Mey)、‘札仓志’(Dratsang Je)及‘札仓额巴’(Dratsang Ngagpa)。在寺中,有一座大殿叫做‘措钦’(Tsogchen),是三院僧众共同上殿时用的地方。三个院各自有自己的殿,平时若有院级的法事时便用这些院殿,并不上‘措钦’大殿。昧院与志院的学制大致相同,只在所学的论著及编制上有小异之处。甘丹寺及哲蚌寺各也分为不同的院,学制也与色拉寺志、昧二院相仿。

在院级下,又再分为若干个僧堂。这些僧堂称为‘康村’(Khamtsen),主要是以学僧原藉而区分的,例如我来自嘉绒地区,便自然编入嘉绒僧堂,而同堂中的其他学僧及长老大多也是同乡的僧人。

在僧堂组织下,又再细分为若干个称为‘米村’(Michun)的僧舍。我是大藏寺的僧人,隶属阿底僧舍,同舍中几乎全为原属大藏寺而往色拉寺求学的学僧。舅舅是嘉绒区松岗人,故被编入嘉绒堂中松岗人隶属的布多僧舍(舅舅只住了五年多便辍学回乡。当时家乡已完成‘土地改革’,他无法再当僧人,只好过农民的生活,一直到八零年代才重复僧人身份。我在一九九三年才再次见到他)。

以上所说的编组制度,其实只是一种笼统的解释,在真实情况中有许多例外的情况,例如隶属昧院嘉绒堂阿底僧舍的柏绷喀大师便不是嘉绒人,也本非大藏寺僧(后来在印度色拉寺昧院嘉绒堂中,连美国人也有!)。

在我入学色拉寺时,全寺大概有约八千学僧,其中志院有四千人、昧院有三千多人、额巴院有七百人上下。在昧院中,嘉绒僧堂学僧约有三百多个。在嘉绒僧堂中,阿底僧舍人数约占其十份之一,大概有四十人左右。

新僧入寺时,必须依止一位监护长老而住,由这位长老对学僧的操守及学业负责。在这种制度中的监护长老,主要是必须与新僧有某些关系,例如是亲戚关系等。长老如果自认为不够学问或事务太忙,多会为新僧推荐另一位佛法上的师长,所以一位学僧在入寺后便起码会有一位依止师及另一位学问上的师长,但也有学僧依同一位长者为依止师及学问上之师长的情况。在这两位师长以外,年资较长的及具转世者身份的学僧也可以另觅额外的明师而学,并无寺规约束。

我在色拉寺的依止长老是洛桑仲尼比丘(Gelong Lobsang Jungne)。这位老师主修药师佛法门,是一个很踏实的僧人。洛桑仲尼比丘在家乡时,跟我在大藏寺时的老师洛桑达华学法,所以与我份属同门,成为我的监护长老是最自然不过的了。在佛法学问上,我则依止图丹初藏格西(Geshe Thupten Chozang)。这位学问极高的‘格西’是第二世萨巴仁宝哲的外甥(第一世萨巴仁宝哲是选认第十三世达赖喇嘛及柏绷喀大师的人,地位十分崇高)。

依传统来说,身负转世者封号的人与普通僧人入寺时程序大是不同。普通僧人只要在有监护长老后,由长老引荐至方丈及专管纪律的铁棒师处拜见、编好所属的僧舍后,便算是寺中的一份子了。转世者入寺的程序则甚为铺张,必须在院殿中升座坐床,再在僧堂中又一次升座,然后才算是正式入学的转世者。在升座典礼中,全院僧众都会出席,转世者坐在法座上接受众僧们的哈达等供养,又要被正式引见至寺堂中重要人物处,转世者的家庭更要负担大额的供茶布施。在待遇方面,转世者与普通僧人也是不同。在日常生活中,普通学僧必须分担各自僧院、僧堂及僧舍的杂役,尤其在初入寺的几年中特别辛苦。转世者在登座后,学习日程与普通学僧基本一样,但却不必参与杂役工作,生活比较舒适。在法会中,转世者不论在院殿或僧堂分殿中,都有固定的法座,但这只是指在法事诵经的时候。在听法时,转世者顶多只会被安排坐在较前位置,当然不可能坐在法座上闻法。此外,转世者由于必须早日回到自己的家乡担任精神领袖的责任,一般准许跳班学习,可以把长达近二十年的课程在十年内大致学完而考得‘格西’学衔。普通学僧则不论成绩及天资,只可一年、一年地读,不准许跳级考试。

我身负大藏寺法台的名位,本来应该分别在昧院及嘉绒僧堂升座,但因当年在到达拉萨后早已一贫如洗,便只好以普通学僧的身份入学,入寺时并无任何仪式,亦不享受其他转世者的待遇。就这样地,我入住了嘉绒堂阿底僧舍,身份是一位普通的学僧。

在初入寺时,我心中十分思念故乡。这并非单只出自正常的思乡情绪,也夹杂对大藏寺及双亲在动荡下的安危之担心。在生活习惯及语言方面,我感到十分陌生。西藏语言分为多种地区性的方言,互相之间几乎完全不能相通。我在初入寺时,只懂说嘉绒语及少许安多语,对拉萨语几乎完全听不懂。在僧堂中情况比较好一点。虽然寺规规定学僧不准说地方语言,大多僧众在自己僧舍中都以乡话沟通,所以感觉还不太难受。在一出僧堂以外,我基本上就如一个哑巴,所以感受很孤独。

在入寺三个月后,我才开始正式学习。在开始的三年,生活十分艰苦。在第一年中,每天一大早我便起床。在礼佛一百次后,我便要赶赴大殿为在殿中聚集的诵经僧众奉茶。在早课中,寺中大部份僧人都要上殿诵经,但初入寺的新僧则要负责煮茶及倒茶的工作。很多人会以为倒茶是一份轻易的差事,但要为八千多人逐一倒上热茶却是另一回事!我们新僧要往茶房提取极重的茶壸,面所装的是刚煮沸的新茶,然后要赤足在雪地中奔往大殿,用笨重的巨壸为僧人逐一上茶,倒完壸中的茶后又要跑回茶房再取。在早课上,上茶的时间有严格规定,所以茶僧必须在极短时间内完成整个程序,太慢固然要受铁棒师的打骂,要快却又快不来,而且还要注意在大殿中禁止快速奔走的有关纪律。我视为僧众供茶为一种大功德,每天总尽力争取所供僧人中至少包括七位‘格西’长老,供茶时我则会同时在心中修诵忏罪文。

在供茶后,我的一天便是千篇一律的学经、去师父处上课、到辩经场辩法、更多的杂役等等。在晚上,很多僧人会整夜在户外背诵经书,我也有同样的习惯,有时候甚至是隔天才睡一觉。

在入寺一年后,我得到施主供养,终于在嘉绒僧堂中举行了早就应完成的升座仪式,自此便免除了僧堂中的杂役差事。但由于没钱举行院级的升座及供养,我仍然必须履行普通新僧对整体僧院的杂役责任,早上仍需上殿奉茶,直至后来略有年资时方由新僧顶替,我才也成为殿中坐诵经的一份子。在最初的这三年,作为一个普通的新学僧,虽然生活很辛苦,但我在内心中却十分乐于为寺院及其他僧人干杂役,心中很欢喜有这样的机会积聚功德。如果当时我有钱举行升座及供养,虽然生活上可以免却了这些辛苦的差事,但却会失去了天天为几千个僧人服务的大好积德机会。

我在色拉寺期间与大藏寺时的膳食安排方面分别并不大。除了前面几年必须任奉茶僧外,我每天的早餐都在大殿中吃用,午餐及晚餐则在自己房中吃。在早上上殿时,学僧会带自己的糌巴粉及一只碗。到诵至中段休息时,各人坐在原位取出碗放入糌巴粉,待奉茶僧添入热茶后,便以手搓成面团而食。我们这种饮食习惯十分简便,并没有汉地寺院僧众集体上另一个饭堂用餐的需要,而且也不需浪费时间煮烹和洗碗。我的午餐及晚餐虽然是自行在房中进食,但吃的仍是一样的糌巴粉。在初入寺的几年,学僧不得私自煮茶,一天中只有三次进食时方可用茶。到年资较长时,这规定便较为松懈,僧人才可以在想喝茶时自己在僧舍中煮茶。

在住宿方面,我被安排住在阿底僧舍的一间房子中,自己有一间睡房。一般来说,新僧入寺是没有房间的,只能睡在僧舍的茶房中。我的监护长老特别慈悲,对并未正式在色拉寺升座的我也尽力给予转世者待遇,所以我才有自己的独立房间。这位当年约四十五岁的老师对我恩德极大,而且对我的性格影响很深。

三大寺的学习内容分别不大,课程主要都是围绕五科佛学来安排的,只在教科书及年级编制上有少许不同。五大学科是因明、般若、中观、俱舍及戒律部。依色拉寺昧院的课程,般若部经论必须八年才学完,中观部要学四年,俱舍部学四至五年,戒律学六至七年,因明学则分开在每一年中各有一个月教授。在以上学科都一一依次学完及过关后,学僧便得‘格西’学衔。这种学衔虽然并不保证持有者的德行和内证,但却是对其佛学水平的一种极高肯定。

在三大寺中,教育方式主要分为背诵、听闻及辩论。对所学的经论,学僧必须逐一背熟,逐年接受考试。在各种大、小背诵考试中,长老会随意抽取某章节的某一页,考试者必须凭记忆顺背出内容,直至考官满意为止。这种制度对弘法十分有利,毕业的僧人日后在说法时,随口便能引据极大量的经典原文,不易发生曲解佛法的情况。

学僧在每天当中,有几段时间必须往各自的老师房中听闻所学经论的阐释。藏传佛教很注重传承的清净,对经论的理解尤其注重历代以来传下的阐释角度,不容个人以己意臆测,以防止传承的变质。

辩论则是自原始佛教以来传下的传统。在佛教史上,本师释迦牟尼便曾辩倒不少外道师,令其皈依正法。历代以来如龙树等大师亦相继曾以辩论的方式折服外道。在汉地,似乎并没有辩法的具体训练,但汉地的菩萨译师玄奘倒是曾在印度辩倒不少小乘法师,从而声名大噪。在西藏格律派中,辩法更可说是学制中最重要的一环。

在色拉寺中,昧院与志院各有其独立的辩经院。所谓‘辩经院’,其实是一块由四面围墙组成的露天场地,其中有一个法座供场中监督的长老坐视察及在每场训练中加以指点。志院的辩经院中间有一块石头,石上有天然呈现的七个‘阿’字,是宗喀巴时代天上降下的字印入石中而变出的(‘阿’字表义一切佛法的精髓)。在昧院的辩经场向上看,则刚好可看到后山的石刻密勒日巴像。对西藏佛教有认识的人都知道,密勒日巴是经过苦行而由一个曾造重罪之身而即身成佛的一个著名西藏大师,其大半生都在山洞中渡过。他没有财物,但成就最高。我们昧院历来僧人大多在生活上极为贫困,但却曾出过不少有大证悟的行者,许多人都认为这是因为辩经院与密勒日巴石刻遥遥相对的缘起寓意所致。

在辩经院中,僧人席地而坐,分为一个一个辩论不同课目章题的小组。所辩论的章题,与相应年级所学经论内容主题呼应。刚开始学经的新僧,会编入初级班辩论小组,天天学辩该组的课程内容,直至晋级时便全组移上一个位,本来位置又由刚入寺的新人补上。所以,在院中的某一个位,几百年来都是在辩论同样的章题,变动的只是辩论的人。学僧由最初坐在院中的左下角,依次逐级晋升,至近学成时便坐在初入寺时所坐之辩经地点旁,完成了整个循环,也辩尽了整个课程所有的章目。在辩经院中,凡同级的僧人便编为一组辩法,并不分原藉及所属僧堂与僧舍,统一使用拉萨语沟通。

在辩经时段的前后,僧人必须共诵经典。在每场辩经中,铁棒长老会踱步场中察听及监察僧人风纪。

在辩经时,有多种不同方式,有时是一人对一人,有时则数人对数人。辩方坐在地上,问难方站立大声喝问,并以各种手部动作、身体推撞、取笑、佛珠的摆动及脚部的进退增加自己的声势及打乱辩方的思路,旁边围观的学僧则视双方表现而发出喝采或喝倒采的叫声,场面十分吵闹。在不知情的人眼中,这种辩论或许有点似吵架,其实面大有学问,丝毫不可胡来。辩论双方必须依据佛的教法及因明逻辑而问答,胜败是明确俐落的,绝无空间可以靠胡辩或兜圈子而混过去。看似激烈甚至有点粗鲁的大动作,除了增加声势及打乱对方外,也有其内在的表义,例如拍掌时一手下压表义闭三恶道,另一手上扬表义拔众生超脱苦海等等。坐答辩的一方,必须漠视取笑及问方的各种动作及推撞拉扯,冷静而不加思索地给予合乎佛法及逻辑的回覆。如果在某一题上落败,答方便要摘下僧帽,直至在下题辩胜时才能重新佩帽。

以上所说的辩经训练,每个学僧都要通过,一年中还有三大寺的同级学僧代表聚在一起辩论的定期活动,但我从未参加过。在学僧毕业考试时,主要的内容仍然是辩经,投考头等‘格西’还要在大昭寺中,面对派中所有长老、达赖喇嘛及两万多个僧人,在他们面前辩经多场方能考成。

除了正式的背经、听法及辩经外,学僧一般还会抽时间到师长处请益学问上的疑难。这是属于主流课程以外的私人补习,纯属私人自愿,并不受寺方限制。

不少非藏族的佛教徒以为佛教中的学习与证悟只是单纯的学问累积,所用的只是智慧,其实不然。要通达佛学中的精微之处,单靠智慧是不足够的,必须有一定的功德才能成就。我在后来的日子中跑到世界多个地方,常常碰到精神错乱的俗家人。在西藏,老百姓虽然生活是落后了一点,但都是心灵富足、乐观欢喜,极少有患精神病的例子,反而在寺中偶尔却有因死读而又缺乏功德,导致最后精神错乱的学僧。对福智低下的学僧,师长会千篇一律地授以宗喀巴祖师赞。对实在追不上课程者,师长甚至会命其停学一年,专修宗喀巴赞的念诵。在修持此法后,本来愚笨的学僧往往智力大开,乃至休学一年后反能追上而学问超越原班同学的先例在三大寺中也常有见闻。这个宗喀巴祖师赞,是我自在大藏寺时便每天诵念的。它不单能令智力增长,还能令诵者得祖师加持而克服病况与魔障等。在寺中,但凡有学僧遇上任何问题,师长总是授以同一种解决方法,命他们诵这个赞文。我在色拉寺时,寺中有一位学问很高的汉僧。这位汉僧后来在八十年代中风病重垂危,最后却单靠持宗喀巴赞而把自己的病医好了。像这类的宗喀巴赞灵应事例,我一生中就曾亲见无数次之多。

很多人以为在三大寺中,学僧在读完后应试,高级者便会得头等‘拉然巴格西’学衔,其他的分别考得二等‘措能巴’学衔,三等的‘灵色’学衔或四等的‘勒然巴’学衔,其实这是一种错误的理解。在长达二十年上下的课程中,在读到较高班时,师长便会依各学僧的历来成绩及潜质,把他们分级评选,最终的‘格西’考试其实并非取决学僧所等之‘格西’等级的因素,评级其实早在最终考试前依多年来的学僧表现而定下了。初定为头等的学僧,一般要加读几年准备应考的阶段,最后在三大寺僧众聚集大昭寺的新年广愿法会中应考,成为‘拉然巴格西’。其他等级的学僧在学成后,便在寺中应考。应考其实只是一种形式,并非真正的考试。在应考前,学僧早已完成了整个学习过程、经长老认可成绩,方能被保荐应考相符他二十年来学业表现等级的学衔。所谓的‘应考’,其实只是一种毕业仪式而已,主旨只是在众人前证明一下多年来所得之成绩及庆祝一番,其所得等级是早已在应考前几年决定好了的。在应考当天,考生由其师长引路,在辩经院中一天辩论数场,所辩内容、对手及结束点都是预先安排好了的。考生最后必须对僧院、僧堂及僧舍分别作大供养各一次、对所有僧人供茶及供食,这便算完成了学业,可以以光荣的身份离开寺院而衣锦还乡了。

刚才也已提到,成绩高等的学僧会在读至较高年班时,被评选为头等‘格西’候选生。在正常的课程学完后,他们便要另外深造一、两年备考。头等‘格西’必须在三大寺僧众前辩经多次方可考取毕业,其所得之名衔是一种无上的学者荣衔。在每年新年时,拉萨市大昭寺会举行广愿法会,一连两、三周都有大型的庆祝活动,以纪念佛陀当年以神通降伏外道的神变节。这个大法会传统,是由宗喀巴大师在十五年代创办的。在十多、二十天中,有法会、供僧、‘格西’应考、讲经、酥油花展及佛像巡游等活动。这段期间,三大寺所有僧众必须出席,往往有多达二万多个僧人齐集大昭寺。在大昭寺,各寺僧人依所属寺院、僧院、僧堂及僧舍而被安排坐在特定的角落,占满全寺楼上楼下每一吋空地。在每天早上四点起,二万多僧人便要开始诵经,一天中分为诵经及观看头等‘格西’应考生辩经等多个段落。三大寺中的转世者各自依身份而有特定的座位,达赖喇嘛则坐在大昭寺的达赖喇嘛御用房中,隔窗帘观看,他的老师赤江仁宝哲等亦都会出席盛会。由于我并未在色拉寺昧院举行升座典礼,所以便不能坐在转世者的特定座位上,而必须与二万多僧人挤在一起。在法会中,僧人有时连正坐的空位也没有,只能插在其他僧人中半蹲半坐地捱过,而且不准中途如厕,一天下来很是辛苦。在拉萨期间,我参加过八次左右的广愿法会,每次都感到很不好受。

头等‘格西’的应考生,便是在广愿法会中、大昭寺中央广场应考的。他们必须在所有长老、达赖喇嘛及三大寺全体僧众前辩经,心中往往十分紧张。长老会依各人表现评以头等中的名次,最后会由法王引领考生绕寺游街,接受民众的祝贺及敬仰。

除了如上所说的寺院学制课程外,我在课余也向好几位大师私下学习,有时也参与一些大师们的公开讲经传法。

在寺院中,我除了课程上的师长外,另外也跟第二世萨巴仁宝哲(Gyalrong Sharpa Rinpoche)及立尊仁宝哲(Zhungpa Laptsun Rinpoche)学法。萨巴仁宝哲当时约七十岁,住在嘉绒僧堂佛殿楼上,身材高瘦。在到了拉萨不久后、我第一次见到仁宝哲时,心中便自然地生出很强烈的尊敬心。由于大师也属嘉绒僧堂,我在日常生活中常常会见到他。大师在开示时,对佛经中的任何一个词,都可由多个角度诠译,学问深不可测。在我二十岁时,大师与另外九位长老在嘉绒僧堂内为我及另两位甘丹寺同乡授比丘戒。我私下亦曾向大师求学迁识法及白度母法门。但我并不像一些同门般天天走去大师处串门子,只暗中在心面依止尊重他。这位大师在一九五七年佛诞前夕圆寂,死前两周便预知时至,对其外甥(即我的教师图丹初藏格西)作了有关自己后事的嘱咐,又对这个外甥的未来遭遇给了准确的预言,说:‘你不久后将死在狱中。你到时不必惊慌,我自然会来接应!’,又说:‘有些人欲往生兜率净土,我则将到极乐净土中住,四百五十年后才会再在人间转生,但我将会有化身继承我的名位!’。大师以吉祥狮子卧之姿入定五天,然后便安祥地圆寂了。在他圆寂后,我曾协助为他的遗体洁身及参与安排后事。大师生前曾说明不愿我们以高僧的塔葬或火葬礼处理他的遗体,更曾在死前交代要把尸身布施予鸟类饱餐,所以我们便遵照他的遗训进行天葬,另外又依大师身相铸造了一个银像作为纪念。大师的预言后来应验了,图丹格西果然在六十年代初的政治变动中被囚狱中而死。大师化身的第三世萨巴仁宝哲则在印度出生,成为了我的徒弟,在二零零零年毕业为‘格西’。

立尊仁宝哲当年可能约九十岁,在求学时他是萨巴仁宝哲的同班同学。在世俗名位上,他的世系比萨巴仁宝哲高一点。这位大师是第十三世达赖喇嘛探访汉地及蒙古时的随身侍从,蒙语十分流利,而且对色拉寺昧院的贡献很大。在色拉寺期间(一九五七及一九五八两年),我曾多次往听大师的开示。当时大师任寺院旁的柏绷喀寺方丈,并不住在色拉寺中,开示也都在该寺中进行。这位大师后来大约在一九六七年圆寂于西藏。

在入寺第二年,柏绷喀大师的高足赤江仁宝哲(Trijang Rinpoche)在色拉寺额巴院传菩提道次第教法,又给予灌顶,我便与大师结下了师徒之缘。此后的二十多年中,我曾多次在西藏及印度接受大师的菩提道次第开示,又随大师受怖畏金刚及金刚瑜伽母灌顶等。自一九七一年起,大师成为了我心中的根本上师。大师在一九八一年圆寂于印度,其转世现在刚成年。

赤江仁宝哲是第十四世达赖喇嘛的副经师,与任宗座的正经师之铃仁宝哲(Ling Rinpoche)同为柏绷喀大师之徒弟。从铃仁宝哲及达赖喇嘛处,我也受过不少教法,这些都为多人同时受法的场面,并非师徒单对单的私下教授。我的《菩提道次第广论》传承,便正是源出铃仁宝哲。铃仁宝哲后来圆寂于印度,其转世现在也在印度。

当时在拉萨还有一位查杰仁宝哲(Chagyal Rinpoche),住在布达拉宫中。仁宝哲原属大藏寺,曾在色拉寺昧院求学,最终考得头等‘格西’学衔,被委任为达赖喇嘛的辩论训练侍学。我在拉萨时,仁宝哲大概年约七十。在拉萨的大藏寺僧人中,仁宝哲是学问及地位最高的一位,所以自然有责任照顾我这位来自大藏寺的穷学僧。在色拉寺学期间的休假中,我有时会往布达拉宫,住在仁宝哲的房间中几天至一周之久,但我并没有从仁宝哲处接受很多教法。

此外,我也在课余依同僧堂中的拉旺仁宝哲(Lhawang Rinpoche)学法及学医。这位仁宝哲是一位明医,我在他处学到了很多医学知识,闲时也自己学习医典中的内容。三大寺中严禁学习佛法课程以外的学问,所以我学医的事情只可偷偷地进行,不能让长老们发现。在一九五八年,仁宝哲圆寂了,其侍从请我主持其后事。

在色拉寺的八年生活中,每逢阴历十五等特别日子,但凡能走得开,我都会刻意早一点起床,在凌晨五点多出发往拉萨市中朝圣。我通常会在六点左右到达大昭寺,在寺门前顶礼二十一拜才入寺参礼。如果时间许可,我随后便会到小昭寺及布达拉宫礼佛,然后赶在八点前回寺上课。因为我离寺朝圣是在上课及杂役时间外进行的,所以并不受寺规限制,但若回寺时迟到则要受罚。在记忆中我好像从没迟到过,不过也从不担心迟到的刑罚,因为迟到的僧人通常不过是被罚在佛前作大礼拜若干次而已,这并不十分可怕。

大昭寺位于拉萨市中心,面积并不算大,但却供奉世上最为神圣的佛像。这尊佛像称为‘觉卧仁宝哲’,是在本师在世时依据其十二岁太子身相而造的,本来供奉在佛陀成道处菩提伽耶的正觉大塔中,后被赠予汉地皇帝。在文成公主入嫁西藏时,这尊佛像又被作为嫁妆赠予西藏的松赞干布王,最后辗转到了拉萨的大昭寺中。这佛像很为灵异,在某些情况下会从像身长出舍利子,这些舍利子又会再长生更多的小舍利。在历史上,有多次与这尊佛像有关的灵异事例发生。有一次,一位来自外地的老实人来到大昭寺朝礼祂。这个老实人当时对这佛像的渊源完全不知道,只听人说‘觉卧仁宝哲’十分神圣,他便以为‘觉卧仁宝哲’是一个活生生的圣人。到了佛像前时,他以很大的尊敬心向这佛像说话,心仍然以为这是一个活生生的圣人。在说了一番话后,他便说:‘现在我想转一转寺院好好观光一下,请您为我看管我的靴子!’,说便把靴子放在佛像面前,人就出殿往其他地方游览去了。寺僧在回殿时,见到一对靴放在佛前,便很生气地骂:‘谁把靴子放在佛像前那么不敬!’,便欲把靴子取走。这时候,佛像竟然开口说话:‘别动靴子!有人嘱我代为看管!请你不要乱动它!’。后世的人都说,这种灵应是因为佛像本身的殊胜灵应遇上了该老实人的纯真信念所产生的。这位老实人又曾到过一个叫‘查叶巴’(Yerpa)的地方,朝礼了一尊巨大的弥勒坐像。他见到佛像赤足踏在莲台上,便缝了一双鞋供佛。在供鞋时,他向佛像说:‘请您把脚抬起让我为您穿上鞋子吧!’,佛像便竟真的抬起了双脚,待他为其穿上双鞋才把脚踏回莲台上。这尊两层楼高的佛像,是全西藏唯一穿有鞋子的佛像!

在大昭寺的释迦像,必须是有福德者才能见得。在历史上,曾经有一个杀了很多人的罪犯朝礼此像,却只看到殿中漆黑一片,完全见不到佛身。在猛力忏罪后,他又回到殿中,但也只见得到佛前的油灯而已!在月圆日等特别日子的清晨入大昭寺,有时能见到巨大的酥油灯中出现异像。在溶为金黄色的液体酥油中,会有一颗、一颗浑圆的固体酥油粒,寺僧说这是住于寺院附近的龙王来礼佛时口中新吐出的酥油供养。

有关大昭寺佛像的灵异,在此就不多说了。在这古寺中,还有天成五尊千手观音像、萨迦班智达所造佛塔及宗喀巴祖师亲口承认造得与他一模一样的宗喀巴像。在历史上,大昭寺还曾供奉本师释迦牟尼的一些遗物,但这些圣物现今全已失传了。

在一九五七年,我在向寺方请求后,得到允许在色拉寺后山宗喀巴大师当年闭关的小屋中闭关一个月。这次我所修的是一种禁食闭关。在关期中,行者只能在每天中进食一、两次以石头研成而经过加持的石粉末,不许食用其他正常食品。在修持圆满后,行者便能得许多修持上的成就。我的老师对我闭关的意欲不以为然,劝止不绝,但最终还是勉强地答应了我的要求。

在闭关初的三天,我的头十分痛,脑海中充满饺子等美食的形像。在过了头三天后,情况便好起来,身体感到十分轻,眼力变得异常地好,听觉也变得异常灵敏、近乎有神通一般。在闭关的后期,我几乎可以日夜修持而不需睡眠,身体变得充满能量似的,丝毫不感疲累或睡意。在少量的睡眠中,我又梦到很多吉祥的兆像。在修成出关后,我感到仿似换了一个新身体似的,在禅定等修持上亦进步了许多,心中感到很愉快。

除了这一次闭关外,我在拉萨期间又曾用一周的时间,以一步一拜的方式绕拜了整个拉萨市。这种修持在拉萨当年很为普遍,不少藏人都喜欢以绕拜的方式向城中所有寺院朝礼。

拉萨市除了因其佛教渊源而成为藏人心目中的圣城外,也是西藏文化的中心,其习俗与我的家乡嘉绒区域及其他藏区有很大分别。以语言为例,拉萨语就比其他藏地方言更有礼貌及文化。以前曾经有一个拉萨人去到康地藏区作客,主人请他用餐,他便以拉萨人一贯的礼貌应对说:‘别客气!’。康巴人一向是性格坦率的,并不懂这些客套话,反而真的以为客人肚子不饿,于是便自个儿吃饭了。拉萨人回家后对朋友大为埋怨,成为了一个笑话。从这个笑话中,我们可以感觉到拉萨文化与其他藏区的巨大分别。我在拉萨住了一段日子后,不单学懂了流利的当地语言,同时也习惯了使用拉萨语言文化中的敬语谈吐。由于这文化上的不同,在使用敬语时我也闹过一个大笑话。有一次我与一位不丹人以拉萨话聊天,我向他问:‘请问先生“所出”多少?’。这句敬语本来是问对方有多少个儿女,但那位不丹人虽能大概听懂拉萨话,却不熟悉这种敬语。他楞了一下,似是对我所问的问题感到很不自在似的,最后他才神情怪怪地答:‘平均一天一次,份量也不算太多!’。我当时见他答非所问,也就不以为意,在事后却从他人口中听说这个不丹人在我背后到处向人便讲:‘那个喇嘛很怪,第一次见面便问我每天拉多少粪!’。

拉萨的布达拉宫,是世上最高的宫殿,也是一座神圣的寺院。在布达拉宫对面的药王山上,便是著名的药王山医学院。在山脚,有一座依山而建的小寺,寺中的石墙自然现出一尊释迦牟尼像。相传在末法时期的尾声,世人便再无福德得见供于大昭寺中的释迦佛太子像,到时该像便会沉入地下湖中(大昭寺本来正建在一个湖上),但基于对众生的悲心,佛陀便示现在药王山脚的这一尊替代品供未来的人朝礼。依据这个预言,石窟中的自现佛像在逐渐浮现至脱墙而成为一尊独立的佛像时,便是大昭寺等身佛隐没的时候,也是佛法湮没的年代。当年我在色拉寺时期,此寺中的石佛只像墙上的半立体浮雕。在一九九三年我重返拉萨时,事隔三十年有多,佛像的确显现突出了墙外许多,双耳变得暴露于石壁外而清楚可见,此乃我在三十年间先后亲眼见到的对比。

在离大昭寺不远的闹市中,有一座供释迦佛八岁时的太子等身像,衪是由入嫁西藏的尼泊尔公主所带来的。

在拉萨的四方,又各有一供奉观音、文殊及金刚手三尊的小寺,称为‘怙主三尊寺’。此外,拉萨城中还有很多很多的大、小寺院,说也说不完。

当年一步一拜地绕城的时候,我并未遇上甚么困难,所以也别无甚么值得一提的。在我那年代,绕拜拉萨极为普遍,不足为奇。在路上,经过的人都会尊敬地绕道而过,同时也会尽量给予一些方便。在一九九九年,我有两位汉族比丘尼弟子在拉萨也作了同样的一步一拜绕城,同样也是用了一周时间完成。事隔近四十年,道路已变为车辆不停飞驰而过的大公路,与以前我拜过的路线有少许不同。本来途中应停下礼佛的各寺院地点,有不少已变为现代大楼。但她们在一路上得到了不少藏人的礼遇,例如途人让路及供茶等,就连一步一拜地横过大马路时也得到交通警察给予方便,这一点民风习俗倒还与当年一样。

在色拉寺期间(一九五六年,我入寺的第三年),我又曾作一次长途的朝圣。在问淮方丈及铁棒师后,我便带口粮及简单的日用品上路了。

我先由色拉寺到了查叶巴。这个圣地是度母的圣地,附近有许多圣者住过的山洞。本来由色拉寺到查叶巴只需一天时间,但由于久未运动,我在天黑时才到了山脚。山脚的乡村新近受盗匪攻击,所以村民戒心很重,不肯让外人借宿,我便只好在破屋中过了一夜。第二天,我朝礼了七个山洞,其中包括阿底峡大师闭关的山洞及一供有一座两层楼高之弥勒像的大山洞。这尊弥勒像与常见的形相不同,手持鼬鼠而脚上穿鞋。佛经上从未说过弥勒是穿鞋子的,但这尊佛像的鞋却是有一个殊胜典故的。曾经有一个信仰极真的乡下人来到查叶巴朝礼这尊佛像。由于他的至心信仰,他见到的佛像是活生生的,他便向佛说:‘请您看管一下我的鞋子!我在附近朝礼一下便回来!’,然后便把自己的鞋子放在佛坛上。在寺院管理员回来见到鞋时,自然十分生气,便想把鞋撒下丢弃,但佛像竟然说话:‘别动这对鞋子!有人叫我代为看管它们!’。在乡下人回到殿中取鞋时,他又对佛像说:‘咦!怎么您光脚呀?我送一双鞋子给您吧!请您把脚让我量一量吧!’。由于他的至诚,佛像竟然把脚抬起让他量度了。在第二年,乡下人应诺回来,这尊两层楼高之佛像又一次显灵抬脚让他穿上鞋子!至于这尊大佛手中的鼬鼠,亦是传统上没提过的,但寺僧却并未向我说出它的典故。

在西藏人朝圣时,通常各有各的祈愿方式。我在朝圣时,通常在心中会诵念以下祈愿文:

行者皈依直至成正觉佛陀正法以及圣僧众
因作布施等诸修时故愿证佛境利普有情生
由我三门对尔诚礼拜供上水花香灯涂食乐
实物以及意中观想者忏坦无始所积诸罪业
随嘉圣与凡众之功德请长住世至娑婆耗尽
请转深妙广大之法轮向自他证悟大正觉
以花铺盖涂香之大地须弥四洲日月作饰严
观想为佛陀土作供养愿普有情受用清净土
如宝珍贵菩提心未生出者愿生出
已生出之菩提心祈不退转得增长

在查叶巴朝礼后,我便往甘丹寺参访。甘丹寺位于一山顶,我走了整天才赶在天黑时到达。在甘丹寺,我受到了同乡人甘丹寺嘉绒僧堂的一位‘格西’接待,由他带我朝礼了各殿。在六百年前,祖师便是先在此建立寺院,从此把格律派正法弘扬起来的。在这,我心中生起了对宗喀巴祖师的至心敬仰。

此后,我去了宗喀巴大师作加行闭关的澳卡地区。在澳卡,可以朝礼大师礼佛三百五十万拜的圣地,地上清楚可见由大师之圣身磨出之凹痕。我的心在澳卡显得特别的平静。

在澳卡朝礼后,我便到了拉姆雍措圣湖。圣湖是吉祥天母所加持的湖泊,至心祈求启示者能在湖面见得所问之事的答案。在今世的宗座转世未被寻出时,其寻访团便曾在此湖面上求得线索。由于圣湖之灵异,即使有一百人同时观湖,每一个人都见到与他所问之事有关之景像。这个湖泊附近全是山石,完全没有绿草或树木,生态亦只见有鹰鸟及狼群。

在清晨,我与三位同往圣湖的人步行上山,约在六小时后到了山顶俯览湖面之处。山顶有一个香炉,我们在此烧香供养,然后便各自在雪地中散开而坐,各自祈愿及观察湖面。这一次,四个人都没看到甚么清楚的景像,便只好折返附近民居。三天后,我们又上山观湖,这一次大家都看到了所求事之启示,我问的事有关外公之转世的前途,湖面显示了他的转世(即我的亲弟)出生之细节。在景像中,湖面出现霞渡寺及我的家屋与屋前的小河,更见到我们家的牛群。这些幻像十分清晰,就连我俗家的牛中,有一头白牛的牛角是断的,在湖像中亦能清楚看到。在问及我自己的前途时,湖面则显现一些陌生的风景,我在几年后逃亡时果然来到了这些陌生地方,见到了当时湖面显现的风景。在观湖后,我们便又回到了附近民居渡宿(山顶严寒,不可能露天过宿)。

在朝圣中,我又作了一次二十一天的白文殊师利闭关(在另一次往湖区时,我亦曾作二十一天六臂玛哈卡那闭关)。

我在色拉寺一共生活了七年多,学业成绩只是中等,学习也不过不失,说不上是很用功(我一直心想学得个大概便足够了,本准备此后便终生闭关苦修终老)。我的师长本来计划在我到达色拉寺起计的第八年,安排举行我在色拉寺昧院中的升座典礼,以补办登记成为色拉寺官方承认的转世者学僧身份。但世事的变幻,又岂是我们所能预计的呢?

在我入学色拉寺的第八年,拉萨局势变得很乱,最后更爆发成为战争,我平淡而充实的求学生涯便告终结,随之而来的是一个变幻年代。

第五章——变幻年代

在我读第七年班的时候,大藏寺的另一世系法台转世也来到了色拉寺。这位未到二十岁的湛康仁宝哲成为第一年班的新学僧,同时也举行了转世者入学的升座典礼及盛大供养等等。

在湛康仁宝哲入学后不久,战事便爆发了(我当时二十四岁)。僧人本来是不参与政治的,我当时实在也不清楚真正局势情况,只知道学业及寺院生活恐怕是不可能继续下去了,心中很为焦虑。没多久后,有一天炮火直闯色拉寺轰炸,情势十分危急,寺僧只好各有各逃。

在开始逃跑时,我们本是一行十八人(大部份是来自大藏寺的僧人),向西藏南部圣湖地区逃走。在逃亡途中,有一段小插曲。有一次在树林内,我们见到一只‘耶提’(科学家称它为‘野人’或‘大足’)。这种动物,在西方被视为传说中半人半猿的异物,常有科学家辩证它的存在或否。其实在嘉绒地区,这并非传说中的异物,而只是一种极稀有的畜牲而已。‘耶提’身高比人类高得多,而且力大无穷,一出手便可以轻易掌毙一头强壮的牛,所以西藏人都很怕遇上它们。我们当年逃亡时所见到的,是一只单独在林中活动的‘耶提’,它本来似是半蹲在树丛中。在发现了我们时,它把本来低垂遮面部的长毛向后一甩,露出了面部而人立起来。在我们一群人中,大部份都躲在石后,不知谁放了一枪,这只‘耶提’便露出了一个近似微笑的怪表情,然后便施施然地慢步走入密林之中。整个目击过程,长度恐怕没有超过三分钟。

在逃亡没多长时间后,湛康仁宝哲等一众十三人在一次过河时被军人捉到了,只余下我等五人继续在野外躲藏(湛康仁宝哲后来被囚而死于狱中)。

在队伍中大部份人被捉走后,我们改向北部放牧地区逃走。我们在野外孤独地躲藏了三个星期,其间找不到甚么足以充饥的食粮,身体变得很瘦。在这三星期内,我心很怕,心想如果被捉到了必定会被枪毙。在三周后,我们也难逃厄运,被军人找到了。

把我捉到的军人要求我如实交代背景,我当时心想如果自招为一位具转世者地位的人,必定会惨遭折磨及连累家乡的亲人,所以便只好撒谎说:‘我是嘉绒人,父母是乞丐,但早已死了,所以我便在拉萨出家为僧。’,对自己的准确生地及在大藏寺中的法台身份绝口不提。军人又冤枉我是参与反抗的份子,很凶地喝问:‘如果你没有参加武装叛乱,为甚么要逃跑?’,我便如实回答:‘在寺院中,炮火连天,军队持枪向我们攻击,我害怕时自然只好逃生!’。

我在囚狱中被囚禁三个月,其间并未受到毒打之类的刑罚,但日子也绝对不好过。在被囚期间,有时脚上会被穿上锁炼,有时则被派往运输站搬货劳动。在这几个月中,我眼见同狱有不少人病死或饿死(五十个囚犯中,最后只剩下连我在内的十三人与我一同被捕的四个僧人也都死于狱中)。狱卒对因犯虽然并无刻意折磨,但亦不会对病人有任何照顾,只让他们自生自灭,而且所分派的食物少得可怜。这时我的心情倒平定了下来,心想:‘生死由天,没有甚么好怕的!顶多也不过是被枪毙而已!’。

在这段日子中,我仍然偷偷地在心中日诵每天的功课,从未中断过一天。后来,由于我的确未曾参与战争,狱方拟把我遣返原乡,但却并未清楚下决定,只先把我暂时放走而送返拉萨市。

回到拉萨色拉寺时,寺僧早已逃的逃、被抓的被抓,熟人大已不见了,寺院与往日的景像截然不同。我先回到了萨巴仁宝哲的房中暂住。没多久后,来了一个人嘱我向地区的干部报到,以接受前途的判决。第二天我去到干部办公室,拜见负责该区的领导。地区领导是一个女汉人,藏语说的十分流利。在我交代了背景后(仍然没有透露法台及转世者身份),她十分憎恨地对我说:‘你肯定没有说真话。你这样的坏份子我见得太多了,明天我便带你去我的上司处等候发落,你等被遣返乡下吧!’。

女干部的上司在另一座办事楼中。这个办公室十分大,面的干部都在忙。在来到办公楼时,我心中忐忑不安,很怕被遣返而连累寺院及亲人。带我来的干部显然很痛恨我,她对我的身份写了一份文字排得密密麻麻的报告准备交予她的上司。在等了不久后,一个汉族干部问我们为何而来,女干部便交上了她的报告,建议上司对我严厉处置。这时候,怪事发生了。汉族上司突然好像失了魂魄似的,看也没看便把报告纸撕了,然后他向我问:‘你有没有钱回乡?如果有需要的话,我可以给予通行证让你以普通老百姓的身份回乡。’,说完后却又没有作甚么明确的决定。女干部本来就不太喜欢我,恨不得我被以囚犯身份马上押走回乡,但她见上司完全没作决定,也没法坚持下去,只露出很莫名其妙的讶异神情。在见了高级领导后,女干部不知所措,只好把我暂时放走。我的一生中曾得护法在冥冥中救助多次,这一次很明显也是祂们在暗中显灵。

还复自由后,我回到自己本来的房间,对未来茫然不知去向。一位蒙古老僧向我施舍了一些食物,又对我鼓励:‘现在情况很乱,但为了佛教之未来,你们年青僧人必须好好捱下去呀!’。我本只是一个平凡的和尚,对政治及情势完全不懂,一向只过平淡的寺院生活。这阵子的动荡,顿然令我不知如何是好。我在房中彷徨的呆了一、两个星期,其间几乎足不出户。有一天,一位旧同学找了上门对我说:‘师父已被抓走坐牢了。临入狱前他交代我必须务必要把你找到,并要向你转述他的话,他说:叫我向你转告“今生中我们师徒恐怕不能再见了!但只要你把我所曾教你的佛法牢记心中,不理你未来遭遇如何,便没有甚么可怕的了!”’。这时我才知道图丹初藏师父已身陷牢狱,心中激动不已。我含泪接过了师父嘱同学转交予我的二千元现金和五百克金块,把其中的一半供养了给这位同学。没多久后,我辗转得到消息,图丹师父在四川的一个狱中圆寂,应验了其舅萨巴仁宝哲的预言。

在同学来访后,我搬往拉萨市区的一间房子住。这间房子中当时约有三十多户藏民共同生活,绝大部份人对我很尊敬。在跟的一年中,我的‘家’便是这的一个小房间,但在必须参与集体劳动时(当时人人都必须参加集体劳动工作),我便会被干部安排暂时住在乡下或市郊。我在这房子中不大走动,很多时间我都独个儿坐在房间中。在逐渐熟络后,房子中的居民都暗中把我尊为师长,常常对我供养食物及必需品,同时也会偷偷地请我主持各种佛事。当时政治情况很糟,尤其对任何宗教活动都管得十分严厉,绝对不允许穿僧袍。我在屋外活动时,只可穿当年那种几乎全民穿着的服装。在一回到屋中时,我便马上换上僧袍。同屋中有一户人家对我的僧袍及修行很不满,畏怕被我连累,但始终也没有人告发我的情况。

在劳动及学习中,我的表现被领导认为不错,便把我调往一组大概算是‘思想进步模范青年’一类的人中。有一次,某部门想提拔我为下乡巡回表演的歌舞宣传团成员。这本来可说是那个时势及年代中的优差,但我因仍自视为一位僧人(虽然当时并不许可穿僧袍或抱宗教思想),所以便藉各种原因推辞(僧戒规定僧人不应作世俗歌舞)。同屋的人也配合代我撒谎,都异口同声说我有脚患。在一段时期中,我被迫要在每行走时便扮作一拐一拐的,这样才交代了过去,最终也没有被编入宣传队。在这房子中居住时,同屋人都一致保证我是一个‘进步青年’,结果政府便发了一张拉萨居民户藉证给我,从此我才不需再担心被遣返故乡。

在这年多中,我分别干过打石、缝造军服、种菜及倒粪等工作。在第一次倒粪时,我感到很恶心,但慢慢便被迫习惯了,后来我变得麻木到一手粪污地拿食物进食也没有任何不自在之处。这并不是我个人的修行境界所致,而是当时的环境所逼成的。

虽然我自少也可说是娇生惯养,但自幼天生的强健体魄及在色拉寺中的学僧生活锻练,令我足以应付劳动工作。在这段期间,我心中并无怨恨,还常常安慰自己:‘眼前的苦难是我自己的过往业力所引,所以我应该乐于承受及视之为忏罪修持!’。

在劳动组中有一个十分高大的年青人。他很喜欢摔跤及技击等运动,每在空余时必会找同组的人搏击取乐。在没多久后,他早已击败除了我以外的所有人。有一天他对我说:‘现在人人都输过给我了,就只欠你一个未跟我打过!’,我只一笑置之。在跟的日子中,这个比我高大许多的年青人常常缠我不放,硬要与我比拼一下,但我只一直不理他的挑战。有一天轮候分派食物时,这个人站在我后面不断以手摸我的头,口中还是取笑在说同一句话:‘就欠你一个没和我比过实力!’。这一次我真的让他的多番滋扰惹烦了,我便放下了手中的粮袋,双手交叉胸前转过身向他说:‘你是真要与我比一次才不再烦我吗?’,然后便与他找了个空地比试。我一出手便把这个大个儿重重地摔倒了。这其实只是大家在沉闷的生活中闹玩而已,双方绝对没有恶意,当然也不会真的伤害对方,但那一跤却令大个子两天上不了劳动岗位。从此他便常常开玩笑地向人说:‘别看这个人个子小小,其实他全身都是蛮力!’。

在劳动的空余时间,我偶尔也会偷偷地往各寺院朝礼,但在当时的环境中我只可以低调地假装是去游览而已。在哲蚌寺附近,有一个莲华生祖师曾住过的石洞。历史上说祖师在此洞中修行时,因为没有水源,便以指插进一石柱中,施神通由石柱中变出水来。我在洞中朝礼时,以上臂触拭了石柱一下,回家后竟然发现手臂渗出水份。这奇妙的现像一直持续了两周,甚是奇妙殊胜。

在劳动中,我与一位拉萨的宁玛派转世者成为了好友,常常在一起用午饭,又经常互相往对方的家中作客。我和他这两个年青人当时很幼稚,一同做的事现在想来也实在无聊可笑。有一次我往访他家,他指电源插口向我说:‘你把手指插进去试一下,我试过了没事!我看这“电力”看来不会伤害修行的人。这种叫“电力”的东西说不定还利于通气脉呢!’。当时我俩还年少无知,对科技也不太了解,我便真的天真地把手指插进了电源口,登时感到五内俱焚、心脏好像快要爆炸的感觉。这友人见势色不对,马上不知用了甚么才把我的手移离电插口。在我埋怨一番后,友人誓神劈愿地说:‘没骗你,我真的亲自试过了而没事!’。那个年代的电力供应是断断续续的,现在想来当时友人在试验时可能正适逢电力中断,他才以为自己触电而没事。在当年的生活中,像这类的无聊事便是我们唯一的消闲娱乐!由现在回想当年,我们两人也的确既无聊又愚笨。如果运气差一点的话,我或许当年便已命丧当场。

在一九六零年的藏历新年,布达拉宫中的达赖喇嘛辩经侍读师查杰仁宝哲师父(原大藏寺僧人,在拉萨色拉寺时期我曾向他学法)在政府批准下来到拉萨市区,又特别召见了我。仁宝哲命我为他把脉,我起初不肯,但在他坚持下我只好从命。一把脉之下我大吃一惊,师父手上完全没有脉像,一摸之下便就像为死尸把脉一样。我急请老师进我的房中,正欲马上修怖畏金刚法,老师却说:‘不必了!我对生死自有把握!现在我将往生香巴拉净土,你在我死后修一座度母四曼荼罗仪轨便可!’。我问老师:‘师父你还会转世回来吗?’,老师答:‘暂时不回来了!我准备在香巴拉净土住上一段日子!’。在见面后,政府派了马车送仁宝哲往罗布林卡(达赖喇嘛的夏宫),隔了没多久便传来师父圆寂的消息。在师父圆寂后,中国党政府倒给予了算是很高的礼遇,不但让许多僧人参与悼念法会,更派了汉族干部前往致祭。

在劳动期间,有一天我们一众五十人在掘土时,见到荒野中有一个祭祀土地公一类之小祭坛。我们的小组领导贾波便喊起口号:‘这是旧社会封建迷信!别害怕!让我们打倒迷信!’,便率众砸了祭坛。在破坏坛基时,地下跑出了一只巨型的蝎子,大家都心感有异。领导大叫一声:‘去死吧!’,便用铁铲把它当场打扁了。当晚,贾波突然害病,痛苦地惨叫了良久。后来,他更在哀号:‘仁宝哲!仁宝哲快救我!’。在此之前,贾波从未以‘仁宝哲’尊称叫过我一次,但这时他眼见自己必死无疑,便又相信佛法之力量了。在当时的政治局势下,我如果为他诵经,便会被视作搞封建迷信,下场会十分惨。在贾波求救之初,我只推说不懂修法及不搞宗教法事,但他苦苦哀求。到后来,贾波倒在地上昏迷不醒,身体更开始变冷,看来是快死了。我心想:‘如果现在修法救他,我自己恐怕会惹上极严重的麻烦!在这个年头,搞“封建迷信”是会没命的!但我们僧人天天念要救度众生,难道见死不救吗!’。我在思想挣扎了一阵后,便豁出去了,马上便燃香修对治的法门。没多久后,贾波便没事了。这修法之灵验,可能是源出于佛力及我真心不顾自己安危而欲救他的真诚发心之力,而并不是我个人有甚么神奇的法力足能起死回生!

在第二天早上,可幸地并没有人告发我,而贾波也并没有反面忘恩,反而对我变得很友善。他建议我向他告病假,然后便可去拉萨(当时小组在郊外长期劳动)渡假休息,我如他所说地交上了请假信,他便批淮了病假。在到了拉萨市时,我便到医院报到。在随便安一个病症名堂后,医生会施一些药便差遣我离开。在一出医院后,我便随手把药丸丢了,便自己回拉萨的住所。自此以后,我便经常性地请病假,贾波也次次都批准,从此我便不太需要参与劳动了。但在休假时,我却并非闲没事干的,经等,做一位转世者或反而要天天为求访的人偷偷地主持法事及诵一个僧人应做的事。

在一九六零年秋季前后的一天,我在拉萨市一个房子中修供养护法的仪式法事,突然门板传来‘啪!啪!啪!’之打门声,此时我的心中有一种很难形容的怪感觉。我马上打开门,向正在行经门前的一位带女儿的中年女人问:‘是你打门吗?’,她表示只是刚刚路过而否认打过门,我便与这女人聊了起来。这女人名叫‘巴桑’,是来自一个叫‘帕里’之边境小镇的富户,我现也忘了她当时为了甚么事才来到拉萨。她向我布施了一些酥油。酥油本来是藏人日常的必需食品,但当时我已几近两年没吃到它了,我顿时眼睛如见黄金。在她向我顶礼及布施后,我不知从哪来的念头而直接地向这个陌生女人说:‘你帮助我去印度好吗?’。早在近两年前,有大批藏人跑到印度,我当时听说在印度的人可以继续做僧人和学佛,所以我对出走印度求学早已兴念,也曾与前述那位宁玛派转世者友人商量过许多次,但却从未有过具体的计划或行动。我这时冲口而出的要求,不单使这陌生人呆在当场,就连我自己至今仍不明一向少话的我当时怎么如此唐突。在当时火红的年代中,我和这女人心中都知道得清楚,协助我这位陌生人可能会令她家破人亡。女人呆坐了十分钟,在这当中我们两人谁也没说一句话,然后她打破了沉默低声地说:‘明天来找我吧!’。我当时并估计不到,她的这句话改变了我的一生,也为她后来带来了极大的苦难(在后来的文革时期,巴桑因为曾协助我出走而遭批斗,背骨被打断了)。在那时的时势气氛中,一个正常人不可能为另一个陌生人作出她那样的冒险决定,也不可能提出我所提出的唐突要求!三次的神秘打门声、我失常的要求及巴桑毅然的决定,显然又是护法冥冥中的安排(在后来的日子中,每当我在修持退心时,我便会这样想:‘我的命不属于自己,是护法令巴桑拼了命、受了大苦而换来的,这必定是为了要我好好修持及弘法的目的。如果我对佛教不能作点像样的贡献,恩人的苦便白捱了!’。每当这样想时,我便很自然地含泪收拾心情,重新又投入修持及弘法中)。

在巴桑答应后,我便马上往访宁玛派友人,邀他一同出走,但友人说:‘唉!我家人都在这,现在暂时是走不了的!’。在一周后的一天(一九六零年藏历七月底),我在大清早先去了大昭寺告别佛尊,然后便与巴桑一起离开拉萨。在这以后,我再没见过这位宁玛派友人一面。在七十年代文革中,友人被拉到大昭寺前枪决,同时被枪毙的还有另外六个人。我的年纪、背景身份及性格与这个好友很接近。如果当年我没有出走的话,想来大昭寺前的尸体极可能就是八具了。

由拉萨至帕里,我们一共用了三天坐车前往,途中在后藏札什伦布寺停了一晚,顺便也朝礼了该寺及江孜佛塔。

帕里是邻近印度锡金(但当时锡金是一个独立的国家)的一个西藏边境小镇,邻近便是亚东镇,这约有五百户人家。巴桑的家族是当地的富人,一向以来是著名的卓摩格西仁宝哲的施主,家中也接待过赤江仁宝哲及萨迦派法王萨迦崔仙等大师。在我到达时,帕里是个冰天雪地。巴桑在回家后便开始生病,身体近乎瘫痪。我作为一个受恩者,便在她家中住了三个月,天天为她诵经修法,后来她慢慢便复原了。在藏历十月廿五宗喀巴纪念日,我到了附近的一间寺院朝礼,顺道也应求而为巴桑作祈愿及供养。该寺的日常法会当时已中断两年。由于当天是宗喀巴纪念日,寺中的老僧一再要求我率众修诵宗喀巴祖师会供,我心中虽感到危险,但也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下来。我们燃点了三百盏油灯,很认真地举行了法事。在法事后,当地的地区干部来寺查问:‘你是哪的人?来这干甚么?是不是搞宗教崇拜?’,我答说:‘我是来泡温泉疗病而已!’。在查问一番后,干部便放我离开。在寺院附近的村屋中睡至半夜时,我越想越不对劲,便与巴桑的弟弟连夜走路回到帕里镇。我在凌晨四点到达帕里巴桑府,甫一坐下尚未喝上一杯热茶,便有军人上门查问巴桑。他们似乎已猜到我的转世者身份,而且又收到风声说我曾在附近寺院主持法会。巴桑坚持说我只是一个老朋友,又力证我已不失所踪,军人便只好收队离开。

由于当地已开始注意上我这个外来者,镇上居民又开始在纷纷讨论我的失踪(我当时藏痔巴桑家中),我眼见情况不太妙,一周后便动身跨越边境,行程是要翻过喜玛拉雅山脉到山对面的印度。

我换上了乔装用途的衣物,与一位老僧人随同赶骡的边境商人上路。在路上,我们不断听到别人谈及‘失踪的喇嘛’之传闻。由于局势不妙,老僧便与一龑骡商先过境了,我则在路上躲了几天。在几天后,我穿上了破衣,面部涂上炭灰,带佩柴刀及绳索乔装为樵夫上路。在行至第二天,我到达了印度边境,印方边境守卫问我:‘听说近日在边境的另一边正嚷要寻捕一个有点名气的喇嘛,这可能就是说你吧?’。在我承认身份后,他们便予以通行。我在长叹一口气后,踏上了印度的领土。这时候,我身上只带一副望远镜、一袋加持过的石粉(这种石粉可供修过禁食闭关的行者食用)、一向永不离身的一尊释迦牟尼佛像及一本沉重的古本《菩提道次第广论》。

第六章——印度岁月

在一九六零年十一月初,我到达位于印度边境的甘托克镇(Gangtok,当时属锡金王国领土)。这个地方与西藏的民风及气候差不远,其居民中有不少也是藏族。我在一个尼泊尔人家中住了近一个月。这个人年约四十五岁,从很年青时他便修持宁玛派的法门。他对我很友善,常以很好的食物提供给我。在这个月中,由于可自由地穿上僧袍和修行,我感到两年来未感受过的轻松自在。

在一九六一年藏历年初四,我启程往印度孟加拉西部的噶伦堡(Kalimpong),车程要一整天。噶伦堡邻近以产茶著名之大吉岭(Darjeeling),位于喜玛拉雅山脚。这里虽属印度领土,但自古已多藏族聚居,这年代又有更多来自西藏的人涌至,所以在这的生活便与西藏一样。我在噶伦堡有父系的亲戚,在到达后我便暂住在他们的房子中。

在噶伦堡的日子中,因为我长相像汉人(我也的确有汉人血统),又常常面露欢容,与绝大部份在一九五九年因政治理由而出走之藏民的愁容产生了对比,以致有些人总暗中怀疑我是中共派往的间谍人物,这使我在欢喜中也有少许感到委屈。在此时期,我一度兴起报名入读英式学院的念头。在参见一位以与护法有密切宿缘著称的法师时,他却表示护法命我甚么俗事也不要再顾,反而应往深山中禅修终老。我在梦中亦见到护法示现,说的也是相同的话。这个命令其实暗合我向往的心愿,于是我便下了决心预备往喜玛拉雅山中闭终生的关。没多久后,我在色拉寺时的学兄堪萨仁宝哲(其实他在后来被委任为印度色拉寺方丈而退任后,方被尊称为‘堪萨仁宝哲’。但为了行文方便,这里便以此贯彻称呼。‘堪萨’的意思是‘退任方丈’。这位堪萨仁宝哲因后来身份而被以此名号尊称,与在我童年时为我授沙弥戒的师父退任甘丹寺蒋孜院方丈,并非同一人),也从西藏来到了噶伦堡。他的剃度法名是‘阿旺提秋’(Ngawang Thekchok),原身份是普通僧人,其生地是嘉绒地区距大藏寺不远的地方,但却非原大藏寺僧人。在色拉寺时,他是比我高班的嘉绒僧堂同学。堪萨仁宝哲不赞成我入山终老。他对我说:‘入山专修固然是住持正法的好修持。但在今天的情况下,我们年青僧人必须自觉地在西藏以外肩负延续佛法的担子。现在拉萨色拉寺的僧伽教育被禁止了,我们必须把三大寺的教育制度在西藏以外重新建立。正法是否能持续下去,就要看我们了!’。仁宝哲的志愿并不符合我的私愿,但我却点头了。我的同意一半基于学弟必须服从僧腊较长的师兄之传统,另一半则因为仁宝哲所说的话的确合理。

在此同时,堪萨仁宝哲向当地藏人解释了我的背景(我对政治从不参与,既非中国间谍,也并非因反共而出走。我赴印度只为了求学,别无其他原因),这马上便消除了噶伦堡的藏人对我身份的存疑。

在结束了在噶伦堡为期一年的逗留后,我与堪萨仁宝哲坐了一晚火车,来到了印度毕莎(Buxa)。

毕莎是一个热带气候的地方,地处印度及不丹王国交界。这里的气候对西藏人来说很不习惯,以致有不少人病死营中。印度政府安置我们这些自一九五九年起走到印度的西藏人,暂时住在荒废了的牢狱建筑物中(这些营房是殖民地时代由英国人所建的,圣雄甘地及尼鲁总统也曾被英帝国政府在此处囚禁。囚禁甘地的建筑物此时用作西藏尼众临时居住点;曾囚禁尼鲁的牢房则变成了僧人临时居所)。在这里,此时已有大批西藏人居住,包括各派中的老少僧尼,单单来自西藏三大寺的学僧便有一千二百个之多,其中有一些是我的色拉寺同班级学僧。我的同学大部份早在一九五九年出走,此后便在印度期间继续学业,此时已读完我尚未修毕而因政治变化被迫中断的般若部课程,同班级中的中观部课程也已开始了。

这时候,我心念身在西藏以外,原来的依止师及教授师都不在身边,便对堪萨学兄供上了哈达及五个印度卢比,顶礼三拜,求他成为我的依止师及教授师。堪萨仁宝哲欣然答允兼当我的两种师父的责任,高兴地收起了我的五卢比小供养。此后至今的年间,仁宝哲便一直照顾我,师徒关系很亲。我当年所供的五卢比,仁宝哲至今仍收藏着留为纪念。仁宝哲嘱我重回原来色拉寺的班组,直接追学现在已进行至中观班第一年级的课程。原来的同班学僧,当然很高兴又再见到我。

毕莎的营房虽然也是囚狱的间格,但在其中居住的感受当然又与我身囚西藏狱中时大为不同。在这里,不但重遇老同学及相熟的长老们,而且眼见僧人学风很盛,与色拉寺并无分别,我庆幸佛法在西藏境外总算也延续了下来。我随身由西藏带来的简单行李中,最沉重的是一部宗喀巴祖师著作《菩提道次第广论》。这部论涵摄了一切三藏法要在内,是我派最重要的论典之一。一般人在逃走时都只会带世俗上的贵重财物随身,我带的这部论成为了毕莎营中唯一的一本《菩提道次第广论》。由于我甘冒生命危险而带出这部钜论,营中的一些长老对我这位年青学僧甚为嘉许。营中的长老僧人在此时期中很是辛苦,天天聚在一起凭记忆把三藏经论尽力背出,由其他僧人抄写记录,以防日后佛法失传。因为热带天气及心力交瘁,有许多年老僧人在营中为这种工作献身而病死。

在加入中观一年级课程后四个月,我也因不适应印度生活及天气而患上了肺痨病。在病发后,我在半年间晚晚失眠,因失去胃口而不能进食,身体不断流汗,后来进入了弥留的状态。营中的僧人这时对我的存活已不存希望了,甚至有好心人在我的房外备妥木柴,随时预备办我的后事。堪萨仁宝哲因为曾力劝我参加毕莎的佛学课程而不顾护法的忠告,此时变得很担心,他认为自己必须对我的病重负上责任。有一天,我再次梦到护法向我显现。衪对我说:‘你赶快进医院,便绝对死不了!’。当时营中有不少僧人也患肺痨,国际上的救援慈善组织为我们安排了二十五个疗养院名额。二十五位病僧中的其中一位临时决定不前往疗病,我刚巧便补上了他的位置。

在二十五位病僧中,我的情况是最严重的。当时我无力走动,其他僧人把我抬到了公车站,一行二十五人坐公车到火车站,又再上车前往位于孟卖的疗养院。

孟卖距离毕莎很远,火车程要四天三夜才能到达。在火车上,我的身体弱至连颈项也承受不了头部重量,众僧便只好把我的头以绳子绑吊在车厢上方的行李架上。在一路上,我呼气重而入气少,身体感到很热,后来更陷入弥留状态。在半昏迷中,我心中一直在诵念祖师的名号。在差不多捱抵终站时,我吐出了很多血和黄痰,同行僧人一致认为我会死在火车上(卡车的管理员还经常来检查我是否尚在生)。在终于抵达孟卖火车站后,他们便找来了轮椅,十万火急地把我送到了疗养院。

这座疗养院规模很大,是由一位美国医生在世界各地创办的慈善医院其中一间,名叫‘华莱士医生胸肺健康疗养院’,在印度似乎颇有名气及好评。医院中有六百位印度病人及七十个藏人,其中包括三十位西藏僧人。印度的病人大多为前火车司机,我猜想他们可能是因为长期吸入有煤炭粒的空气而患上肺病。医院的医生中,有不少是曾留学美国的印度藉医师,偶然也会见白人医生来到视察。在医院中有一个大花园供休闲散步,病者则被安排住宿三人间。医院的食物等供应也很不错,但印度人却常常把医院配给中的最差部份留给我们藏人。我当时的同房是两个藏僧,现在他们仍然在生,一个在蒙古,另一个在加拿大。

在入院检查时,我已瘦至不似人形(此时我更患了哮喘病),体重竟然只剩下二十五公斤(虽然我个子不高,但本来一向比常人健壮得多,堪称为‘力士’)。在初入院的三天,由于过瘦及穿着病人袍,医生竟然一直以为我是一个干瘦的女人,至第四天才猛然发现我原来是男性!在入院七天后,我的健康有些好转,慢慢便已可以自己走动。在医生为我注射药物时,因为我身上只余皮骨,针在扎入身体时感觉极痛,但病情却渐有起色,只是一直有便秘的情况。

在已经整整一个月没排过丝毫大便后,医生说翌日将为我进行肛塞。我听到后吓了一大跳,第二天便向医生骗说已排便成功。这时候,我的下腹已变得胀大,而且隐隐浮现青蓝色,看起来很恐怖。有一天,我拜托同房僧人出外买回大量辣椒,迫自己把辣椒全吃下了肚子。在吃了辣椒后一阵子,肚子便开始绞痛,然后肚中便产生了便意。在排便时我发现粪便状况很怪,首先是排出一颗一颗极沉重、掉下马桶时竟会撞出金属声音的小粪丸。这样的小粪丸一共有好几十粒,随之而出的是极臭的稀粪液。在排完粪液后,我顿然感觉舒畅,身心都轻松了起来。我自幼对医学很感兴趣,依师与依书也学了不少医理,所以自然对我的怪粪感到好奇(这或许只是一半原因,另一半原因可说是因为无聊)。我找来一个锡罐,用筷子夹了其中一颗粪丸放入罐中,它在跌在罐底时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当’声。然后我又在罐中注入清水搅拌。在静候一回儿后,我见证了一个奇妙的现像,粪丸竟然发大变为一堆奇大的正常粪团!事后我分析认为自己肚中积累不出的粪丸,其实每一颗便是全月中之一整天或一顿饭的排泄物极度浓缩而变成的。

在那次排便后,我的身体便迅速地复原,不但感觉健康及胃口奇佳,连禅修也变得很稳定,后来更强壮得可以轻易举重一百公斤以上(自年青期,举重一向是我的强项),但院方坚持说我的病患未清,必须进行切除部份肺叶的危险大手术。

在手术当天(入院一年后),全院中的藏人都来打招呼,我们又聚在一起念经良久。进入手术室后,我刻意提醒自己务必趁此机会看清西方手术过程,同时又想观察自己在被麻醉后的心识活动现像。然而,在被注射后我便马上睡着了。在不知睡了多久后,我听到仿似由远方传来的叫声‘洛桑!洛桑!’(当时医生都以我的出家法名称呼我,并不使用‘祈竹仁宝哲’等尊称)。我勉力睁大眼睛,半昏迷中记得见到曾留学美国的印度医师、几位助手及同院僧人病者围着我鼓掌欢呼,然后我便又再次昏睡过去了。

我一共昏迷了三天之久,其间并未有一刻醒转。但在这三天中,我的心识仍有一丝清醒。我在心中迷迷糊糊地仍然能把每天必诵的功课经文诵完,又断断续续地默念祖师名号,对本尊等之观想亦能在心中进行。这些观想及念诵,是一个修行人弥留时必须进行的,如能做得顺利便能自主生死或往生净土。我在昏迷中虽然观想及持诵的次序有颠倒错乱,但却仍能靠过往的熟习而大致完成功课。在醒过来后,我当时心想:‘这次昏迷就是一次预演及试验,我的成绩看来还可以过得去。如果持续地熟习下去,将来在死时应该可以有把握!’,心中对自己的表现甚为欣喜。

在手术后我仍住在医院中疗养,这时我又偷偷地收养了一只猫及一只小松鼠。这两只小朋友为我的医院岁月添上了不少安慰。

我在医院中一共渡过了几近三个年头,其间堪萨仁宝哲天天受持大乘八关斋戒,一天只进食一餐少量的食物,以为我的健康祈福。自古以来,徒弟为师长发这样的大愿也不是没有的,但他可是我的老师!我在后来的日子中,每想起师父的恩德,我便不禁泪流满面。后来我常常对自己的徒弟说:‘我的性命,是堪萨仁宝哲的大愿及帕里的巴桑冒生命危险所换回来的!’。

在这近三年间,院方对我们藏人尤其特别照顾,允许我们自由外出散步(而对院中其他病者投诉不同等待遇时,美国医生说:‘你们印度人只是患病而已,他们西藏人却是身逢巨变呀!让他们散散步也许会使他们的心情较为轻松!’),又不禁止我们僧人进行闭关等活动。我们一众僧人把医院变成了寺院,三年之中不但常常进行集体诵经,还按每月日期举行僧众羯磨诵戒法会,生活完全不似身处异地的一间医院之中。

住院期间,经友人介绍,一位善心的德国老妇成为了我的施主。这老妇文化修养很高,英文也很好。她一人全资供养连我在内的两位转世者、一个普通僧人及一位西藏沙弥尼。我们自此时至一九八六年她逝世前,常常互有书信。她先后曾往印度探访我三次,又常常邮寄果酱及罐头食物与现金予我,对我有很大恩德。这老妇常常在信中安慰我说:‘我俩同为家族分离的受害者。我现住西德,我的家人却全在东德,一直不能见面!’。她后来死于谋杀,令我很伤心。

到了出院的日子,我们僧人与院中员工依依不惜地告别。我与大约二、三十位已复原的西藏僧人一起上路,自孟卖又坐了四天三夜的火车回毕莎。在孟卖市中,我拍了复原后的第一张照片,这时候的我已一如年少时的健壮。

在重回毕莎营时,相熟的僧人对我仍然在生都大表诧异,因为他们在三年前我离开时,早已认定我将命不久矣。当时住在营中的我派长老宋仁宝哲(Song Rinpoche)打笑地说:‘哗!“死人”复生了!怎么你不是早死了吗?’。像这一类的玩笑持续了很多天,我几乎成为了营中的‘明星’。在营中我又再次见到堪萨仁宝哲,他对我的痊愈如释重负。在营中的昔日同班学僧,此时已完成了中观部课程,刚踏了俱舍部班级,我便再次跳班跟上了原来的级组(同学已顺序完成般若部及中观部,我却只读了五、六年般若课程及在入医院前修了少许中观部学业)。一年后,堪萨仁宝哲与其他高僧及方丈被选拔往印度的一所大学中进修研究,我与好友赤巴仁宝哲便依止路敦格西(Geshe Loden)。在又两个月后,由于毕莎的热带气候,我的肺病又复发了,不断吐血及感到全身痛楚难当,于是我迁往贴近喜玛拉雅山之北印度达拉候斯镇(Dalhousie)居住养病。

达拉候斯处于高山中,气候与西藏很相似,同时也有许多藏族居住。在搬到达拉候斯后,我便不再吐血了。此时我又再身无分文,便只好变卖了我的仅有财物|两盏油灯、一个内供皿及一套七只的水供杯。这些佛坛用品全为纯银质料,若在现今可以卖得二、三万卢比,但在当年我只换得二百个印度卢比。

达拉候斯有一所为藏族转世者、普通僧尼及在家人提供教育的住宿学校,其创办人是比迪尼师。这位沙弥尼全名是‘费达比迪’(Freddi Bedi),她是一位英国女士。她随噶举派第十六世大宝法王学佛,在受了沙弥尼戒(在西藏佛教中比丘尼戒失传,所以并没有比丘尼)后,她成为了有史以来第二位英藉尼师。由于她的信仰,她对藏人特别关心,这座寄宿学校便是她对藏族的一项贡献。学院教授英文、缝织技巧、唐卡绘画艺术及佛学,又提供较好的餐食。我在加入这间学院后,学到了一些基本的佛画绘画技巧,但由于英语教师一直是走马上任、换来换去的义工,我没学得多少英语(当时我对英语提不起兴趣,没想到我后来竟然会向洋人弘法)。以其学问著称之格西达吉长老(Geshe Ngawang Dhargyay)当时也住在同一镇中。我趁此良机求长老私下向我教授三大寺‘格西’佛学课程中的内容,长老于是便很慈悲地为我天天讲课,在四个月的密集教授中对我讲解了五大部学科内容(这位师长后来在纽西兰圆寂,我由澳洲赶赴当地为他办理后事)。

在达拉候斯期间,我多次随僧众前往佛陀的生地蓝毗尼(尼泊尔)、成道圣地菩提伽耶(印度中部),初次说法圣地鹿野苑及示寂圣地拘尸罗什。这些至少一年一次的集体朝圣行,同时也是学法的活动,每次都有派中领袖在圣地作开示。我在这些朝圣活动中,多次依根本上师赤江仁宝哲、达赖喇嘛、达赖喇嘛的正教授师铃仁宝哲及札什伦布寺方丈卡情洛桑索巴(Kachen Lobsang Sopa)受灌顶及传承法要。在这些盛大场面中,往往有数以千计的藏僧聚集受法,很是热闹。这类集朝圣及学法于一身的每年活动,我在迁往达拉候斯前及八零年代,曾经多次参加,其间既得了不少传承及开示,也对大部份印度的佛教圣地遍礼过。

我曾先后朝礼鹿野苑多次。这是佛陀成佛后初转法轮、向最初五比丘说四谛之圣地。这地方同时也有很多婆罗门教修士。婆罗门教中也分为不同宗派,其中有些很注重外在威仪和洁净,这一点倒是很接近密法中的事密部修持,但其教义当然并非佛法。鹿野苑一带的外道僧人中,有不少却属裸形外道。他们留长发及胡子,不修篇幅而赤露身体,长期进行各种苦行。在佛教史上,释迦牟尼曾以辩论及神通降伏不少裸形外道。在佛示灭后,佛教与这类外道亦不断有法义及神通上的较量。虽然在古代佛教于比试中多获胜利,曾令不少外道转皈三宝,但这些外道的神通却的确有一定的份量。时至现代,这些外道的神通已大不如前,但仍然不容小看。有一次我与友人在街上散步,这友人突觉后脑一热,像是被人泼上沸油一般烫痛,但肉眼却看不到有表面的异样。这本是外道僧人刻意施法逞强或挑战的意思。我们没有加以理会,只静悄悄地继续走开去了。在当地,又常有外道术士施法行骗的情况,不少人都曾吃过小亏。

其中一次朝圣中,我在鹿野苑住了整整四个月,这期间认识了后来与我亲如兄弟的知己第九世哲布尊丹巴法王(Jetsun Dhampa)。

哲布尊丹巴是历史上蒙古最高的精神领袖,为蒙、藏佛教各派尊为‘法王’,在蒙古也被尊称为‘日光大皇帝’,可见其在蒙古人民心目中的地位。历代法王为《时轮密续》、《度母密续》、《弥勒密续》及甘丹派耳传施身法(正确译名为‘断法’)的持传承者。第一世的法王是觉囊派祖师、西藏著名的佛教史学家与圣者多罗那他(Taranatha)之传世,其先世包括格律派哲蚌寺创建者绛央措杰(Jamyang Choje,宗喀巴的弟子)、宁玛派初既嘉善大师(Chokyi Gyaltsen)、噶举派达玛旺竹大师(Dharma Wangchuk)及萨迦派贡噶左竹大师(Kunga Drochuk)。在法王转世为第一世哲布尊丹巴时,生为蒙古太子而出家,由第五世达赖喇嘛及第四世班禅喇嘛核认为圣人之化身,授以‘哲布尊丹巴’封号(意为‘蒙古地区之依怙主’)及许多传承。在汉地,这一世的法王也得到汉地皇帝的尊重,被册封国师。此后,历代转世法王时现僧相、时现俗家居士之相,一直以来多次受到历代达赖喇嘛及汉地皇帝的册封,成为蒙古地区中的政教领袖。

第八世的法王之年代正值外蒙古政治变动之时。苏联的共产党军人深夜中前往他的寺院宫殿,把法王叫了出来。法王在连鞋也没穿好的情况下,被军人拉至寺外一角就地处决了。当年外蒙的寺院规模极大,西藏地区的千僧之寺,在蒙古人眼中亦只如他们的深山小庙规模而已。在法王的寺殿中,当时正有三万位僧人正在诵经。军人以机关枪扫射僧众,把他们中的大部份当场打死了。有少数修持有证量的僧人,不论军人怎么开枪也没有中弹。军人心感怪异,便放过了他们。此后,外蒙的佛教便被禁止,寺院全被封禁,但苏联政府倒并未把寺院、佛像及经书毁去。

现世的法王生于拉萨,四岁时即被当时的西藏摄政者热振仁宝哲(认定第十四世达赖喇嘛者)认定为第九世哲布尊丹巴。但由于当时外蒙已为苏联所管辖,法王的身份并未被正式公布,也没有举行升座典礼。在七岁时,法王以普通学僧身份入学于哲蚌寺,渡过了十四年学僧生涯,同期亦随达赖喇嘛、班禅喇嘛及赤江仁宝哲等大师学法,又依顶果钦哲仁宝哲(Dilgo Khyentse Rinpoche)、卡卢仁宝哲(Kalu Rinpoche)及萨迦崔仙法王(Sakya Trizin Rinpoche)学宁玛派、噶举派及萨迦派传承。在二十一岁时,法王离寺以瑜伽士身份进行了多次施身法闭关及往各地朝圣。于二十五岁时,法王舍戒而改以俗家居士身份修持。在二十九岁时,法王随大批藏民移居印度,其后一直为居印的西藏人开示佛法。

我大概在一九六七年在鹿野苑认识法王。当时,法王被噶举派第十六世大宝法王延请至鹿野苑梵文大学,出任噶举派教义课程的总代表,刚巧住在我的邻房。在相识后,我们很自然地便结为比世俗亲兄弟还亲的法友关系。他当时大概三十六岁,生活颇见佶倨。哲布尊丹巴的为人乐观,不论甚么大苦都能欢喜地承受,更把苦难视为自己的宿业而从不抱怨半句。在多年相交中,我特别敬佩他的定力。不论是在印度早期面对极度的清贫境况或后来在蒙古数十万人夹道欢迎顶礼的场面,他的言行及心境绐终仍一样地从容自在,仿佛苦难及蒙古民众的热情崇拜都与他无关似的。自童年起他就视钱财如粪土,在穷困时从不向人诉苦,在收到供养后他转手便又布施他人。在他未登座前的贫苦时期,每次我到访,哪怕下一餐便会没着落,他都会倾囊请客。虽然我也负着一个转世者的名位,但地位却与法王差天共地。然而,由于他对金钱不屑一顾,财政状况往往比我还差,以致我一直以来有很多机会供养法王。在后来九零年代,外蒙古在苏联解体后独立,达赖喇嘛才正式册封他的法王地位。法王在首次往访外蒙时,在半年间其居处门口长期有着数以万计轮候让他摩顶加持的人。法王在那次一共见了近一百万信众,总共得到五百万元供养,但在离开外蒙前他却把钱悉数布施予穷人及慈善机关,没有带回一份钱,回家后仍然过佶倨的生活!近年来,法王向我说他正在撰写自传,大家以后不妨一读这位大德的生平。

在一九六七年,我的师长堪萨仁宝哲被委任为印度色拉寺昧院方丈。这时候我正在达拉候斯居住。在同年,堪萨仁宝哲来达拉候斯探访我,又嘱我早日返毕莎营考取‘格西’学位。本来我在色拉寺只学了七年多,在印度断断续续地也跟着同班学习,但照说并未正式学完课程中的一半。然而,前面已交代过我在达拉候斯补学的情况,所以此时我对五大学科已有大概的认识,又因转世者向来可以被通融跳班及当时西藏的变幻政局,堪萨仁宝哲才有了命我考试的主意。此时我无可无不可,心想学位也不过是个虚名,重要的只是实学真材。但基于对师父的服从,我便动身返毕莎,暂时结束了在达拉候斯的生活。

再一次回到毕莎时,许多相熟僧人已因不适应气候等原因而往生了。这时候的毕莎,共有三百多位原色拉寺僧人。在他们的见证下,我在一九六六年九月初六佛陀为母上天说法后降凡纪念日中,依照传统答辩三场及在长老前应考背诵。在早上我依传统举行一次供养,在午餐时又再供养了一次,一共用了二千个卢比(这是当时因政治原因流亡印度的嘉绒前地方领袖所代付的。在前章中我曾提及这位领主。他后来定居加拿大,我在每访该国时必会往访)。在同期还有另两位僧人应考,我和他们都十分紧张,表现说不上很好。幸好这种应考实为毕业之仪式,并非真的在评分,我才顺利得到了一个三等‘格西’学位。在同一天中,我又补办了早应在一九五三年入学色拉寺前进行的登座法会(当时因贫穷而推延并未举行),终于才正式成为寺方注册的色拉寺昧院转世者成员身份(世事往往是难以预料的。在入学色拉寺时,我无法负担登座的仪式。在十七年后身处西藏境外、印度难民营中,我才反而终于进行了色拉寺升座典礼,正式得到了转世者学僧身份,更在同一天举行了毕业典礼)。

在成为了一个三等‘格西’后,我又回达拉候斯住了一年,此期间仍然继续在寄宿学校中上课。

在我成为‘格西’一年后(一九六九年底),印度政府在南印度给了三块地,供移居印度的色拉寺、甘丹寺及哲蚌寺僧人在印度重新建立三大寺(在拉萨三大寺中,早已停止‘格西’课程,僧人数目也被限制于寺院正常情况下的十份一以下)。原属三大寺的僧人此时约有一千多个在印度,原属色拉寺的则有三百多位。我们所有僧人对能在印度重建三大寺及其教育制度感到很激动,纷纷由各地赶回毕莎集中,我也是其中的一份子。

三大寺的僧人被政府安排分批由毕莎送往南印度,最先撤走的是哲蚌寺僧,最后的一批是色拉寺的三百多位僧人。由毕莎到南印度,车程是四天三夜。坐了多天火车后,我们来到了南印度迈索尔(Mysore)地区的森林中。

印度政府批给色拉寺的土地,是迈索尔地区森林中的二百亩荒地。迈索尔盛产世界上最佳的檀香木,气候不热不冷,是一个好地方。

在跟着下来的三年间,我们三百多位原色拉寺僧人同心地开林建寺,生活既艰苦又愉快。僧人全体合力建成了色拉寺措钦大殿,然后原昧院僧人及原志院僧人便分别各建自院的分殿及僧舍、僧堂等,同时学僧也继续学习传统课程,实在忙得交关!我当时被分配的工作比较轻松,主要只是监督修建工程,不似其他僧人需要动手脚开林建屋。在第一年中,全体僧人生活在印度政府提供的帐蓬内,条件比较基本。

在当年迈索尔的森林中,有很多野象及毒蛇。成群生活的野象一般会远远避开人类,较少对人伤害。但曾经被人劳役而后逃脱的大象,则多会独自生活。这些单独行动的大象因曾与人类共住,所以完全不怕人,常常会在遇上人类时活活把人踏死。我们僧人中虽幸而并未有被象踏死的情况,但附近的俗家藏人则有许多死在大象脚下。后来我们发现这些残暴的大象也有灵性。在不幸与它们狭道相逢时,只要谦卑地跪下,它们便会绕道而过,并不加害。有一次我与一个年纪相仿的‘格西’相约往森林中找檀香树,本欲取些最优质的檀香木自制佛珠。在入林五分钟后,我们遇上了一头巨象。我见势色不对,在第一时间便逃了,但友人却持一把小小的开山刀呆在当场,吓得忘了逃命!我们两人如临大敌,一个逃了,另一个手持一把小得可怜的刀自卫,但那头巨象却只懒懒地斜眼瞄了我们一眼,便继续走远了。最后我们也没取得檀香,只吓得狼狈地逃回寺址,后来再也不敢入林。这个‘格西’在多年后到了澳洲协助我弘法。在一次漫话昔年的这件事时,大家都笑得眼泪直流!

迈索尔的蛇类亦十分可怕。在林中既有多种品种的无毒巨蟒,也有一刹那间便能致命的眼镜蛇。在开山建寺的最初几年,我们几乎天天与这些蛇打交道。尤其在下雨季节中,青蛙纷纷跳入我们的简陋帐蓬中避雨,许多毒蛇就会尾随而来捕食它们。后来我们僧人已见怪不怪,一见毒蛇便只冷静地以木杖轻打它们头部,它们自然便会离开帐蓬另去他地。在几年中,可幸没有任何人被毒蛇咬死。

在寺院基本建筑竣工后,我们都十分高兴。在这时候,哲蚌寺及甘丹寺也分别在南印度的另一边建成了,附近也有在印度重建的宁玛派大寺,其主持是宁玛派的贝诺法王(Pema Norbu Rinpoche)。

寺院建成后,整个色拉寺教育旧制亦告恢复,有不少新沙弥入寺学习。在每一年的春、秋二季,僧人下田耕种及收割,尽量做到能自给自足的目标。原拉萨色拉寺的僧人对新建的寺院及欣欣向荣的新景况十分满意,许多老僧人都常常叹说此生已死而无憾。在现今二零零零年,在当年建成印度新寺的原拉萨色拉寺三百多位僧人中,只余连我在内的十五位仍然在生。

在一九七二年底,眼见新寺已走上轨道,我便兴起了闭关专修的念头。依严格的佛教传统,闭关必须选用曾有先贤修持有成的地点进行,一些宗喀巴、密勒日巴及莲华生祖师等大师曾在其中修行的关房及山洞更是修行者最佳的闭关地点。在最低限度,行者也应选无人烟之静处,并且要肯定当地在过往中从未发生过僧团分裂等情况,否则闭关便难以有成。当年我因为情况限制,并未能往曾有先贤住过的山洞等圣地中闭关,所以便选择了距印度色拉寺约两小时脚程的密林。在入关前,我依传统对地方的‘非人’供养,以祈请这些‘非人’不作干扰,同时我又依法加持关房、安立代表护关的四大天王之四块结界石头等等。在打坐的座位下,必须放上吉祥草及百节草。前者有清净之表义,后者则有长寿之缘起。在释迦太子临示现成佛前、到了菩提伽耶的菩提树下正欲上座时,曾有一人向祂供养了这两种草敷座而坐,太子便在这两种草上坐下修持,最后成就了佛境。闭关者坐在这两种草上,正表义效法佛陀修持的决心、纪念佛陀本生及具有修持有成的吉祥缘起。有关以上传统,我在入关前先后一一严格地办妥了。

我的关房位于无人活动的森林中,环境应可说是颇利于专心静修。在关房附近并没有危险的迹象,但却有很多毒蛇出没。在闭关期间,我只能在结界的四块石头以内范圈活动。每周中会有一位预先安排好的色拉寺僧人来为我送粮食及木柴,但我们并不交谈。

闭关期中的每天凌晨三点我便上座修持,至六点下座用早餐。在八点我便修第二座至正午时份,然后下座用午餐及另行修诵我一向以来的日常功课。在下午二时是第三座,一直修至下午六时,然后又下座而把中午未诵完的日常功课诵毕。一天中的尾座是晚上七点至十点,修完后便睡觉。在闭关修持的每一座中,所修内容只可以是一早决定好的本尊专修,所以日常功课必须在一座与另一座之间的空档余暇中进行,并不能占用座上的时段。我的日常功课有三百多页,每天即使马马虎虎也至少要用上两个小时才能修毕。这样一来,关期中的每一天我便一共修持十六小时以上。在仅余的时间中,除了用餐及睡觉以外,我也会在关房外至结界之间的空地走动一下权作放松运动。

在初入关的大概半年中,我依次完成了十万遍皈依偈修诵、十万次顶礼及十万次水供等各种前行。完成加行后,我便正式开始修本尊法门。在关期中,我大概每一周便会在梦中梦见师长,这可说甚为吉祥。这种天天如是的专修生活,无信仰者可能会视为苦闷及不能忍受,但我却觉得很写意、很充实。

在四年后,我顺利完成了心目中的目标。在进行了护摩火供等圆满法会后,我便结束了为期四年(一九七二年藏历十一月廿五至一九七六年同日凌晨)的闭关生活。在出关后,我感到自己在智慧上有了显著的增长,心中感到十分高兴。

我是印度色拉寺建成后第一位进行大闭关的僧人。因此,我的闭关变成了对其他僧人的鼓励。在我出关后,陆续便带起了新色拉寺僧人闭关专修的风气。

在回到印度色拉寺后,我便担任起僧堂中的长老前辈的责任,对僧堂中的年幼学僧教授、管束及照顾他们的生活饮食所需。在此前后,我的师长堪萨仁宝哲刚完成了印度色拉寺昧堂方丈的十年委任(由退任起,他才被尊称‘堪萨’),于是他便在色拉寺中开始了为期三年的怖畏金刚密法专修闭关,我便在这下来的三年中负上了更大的责任。除了印度色拉寺嘉绒僧堂的全体年青僧众外,堪萨仁宝哲的三个徒弟及我自己的十五个小徒弟全都要由我照顾。身为嘉绒僧堂的转世者成员及长老,我必须在有需要时为僧堂的共同利益出力,对堂中的大事有时也必须参与处理,但这比起照顾堪萨仁宝哲及我自己的小徒弟来说,只是很轻的负担。在寺院中,绝大部份僧人都是堪萨仁宝哲的徒弟,但他们各有所属僧堂及其他长老师长照料生活所属,并不需堪萨仁宝哲个别照顾。我所照顾的小徒弟,是指堪萨仁宝哲及我自己亲自管教及共同生活的亲徒。他们大多是无父无母的可怜孤儿,最小的是五岁。此外,管教在印度转世的第三世萨巴仁宝哲也是我的责任,这时他只有六岁。这些小孩子很难管教,他们在白天喜欢到处玩而不愿学经,在晚上又哭着叫妈妈。我在堪萨仁宝哲闭关三年时,直至一九八六年赴澳洲弘法间,一直在同时间中担任师长、监护人乃至小和尚的爸爸与妈妈等身份,所感到的痛苦恐怕不低于坐牢及被判劳改时所体验的!在小僧病时,我要日夜不眠地照顾,夜里更几乎是没时间睡觉。在他们顽皮时,要打又怕下手太重,打得轻他们却完全不改,这令我很是为难。在这期间,我才明白到年幼时我的管教师长之苦处,心中对他的感激又再加深了一重。

到了七十年代末,印度色拉寺的新僧人数目已达一千个左右。除了藏族学僧外,此时寺院中也有来自西班牙及美国的洋转世者,又成立了前所未有的洋学僧僧堂,后来又来了一个黑人学僧。在我所属的嘉绒僧堂中,来了一个美国学僧。这学僧毕业于美国名大学,是曾得美国总统召见及赠以奖牌的高材生。他的藏语说得与藏族一样,学习成绩也不错。后来他又为昧院的扩建及日渐增多的僧众而经营钻石生意,在短短几年内便成为了世界钻石业内的知名人物,但同时仍继续学业,最终成为了历史上首位美国藉‘格西’。在近年,他在外蒙古弘法,甚至被邀在电视直播中说法。由于他是洋人而又具有藏传佛教中的‘格西’学衔,他在外蒙古受到了日益崇洋的年青蒙族刮目相看,纷纷重投外蒙古的传统佛教信仰。故此,他在外蒙古的影响力甚至比派中许多长老还大。

在一九七九年初,色拉寺昧院命我代表院方到锡金甘托克办事,所以我便前往该地。在甘托克,我一住便住了两年多(由一九七九年四月至一九八二年),其间为当地藏民开示及授予延寿随许加持等。

在一九八零年一月,我收到了回乡老父逝世的恶耗,便为他修持忏净法,又与暂住常地的几位上密院僧人每七天修法一次,更把家父遗骨请宗座及赤江仁宝哲等大师加持超度。对家父的逝世,我并不感到太悲伤,反而汏为家父在死后能得这么多的大师亲自超度,而感到安忍。自此,我便在日常功课中加诵一千次观音真言,以这功德每天回向予父亲(几鴾后,家母亦相继过世了)。

咺托克是一个殊胜的圣地,而且是宁玛派莲华生祖师修持之地。在返,我的心境的确较住在其他地方时平静,就连梦境亦特别清晰与吉祥。于甘托克居住期间,我几乎每晚都有吉祥的梦兆,其中有数次我在梦中见到自己在汉地身为领袖的过去生。

在离开锡金后,我又回到了南印度色拉寺,继续担任照顾堂中年青僧人的工作。

在一九八二年,有一位只有十八岁的澳洲青年格顿(Kriton Gleen)成为了我的长期施主。这个年青的洋人自幼跟一个韩国人学武,同时以打理练武道场的工作及杂役代替他所不能负担的学费,因此很得其武术师父的赏识,对他更授以针炙等东方医术。在他的师父死于交通意外后,他便继承了其师之武术学院及医馆。由于格顿自幼便接触东方文化,又曾与其武学师长建立了东方式的师徒关系,他渐渐便对东方的宗教文化感到兴趣,于是便成为了我的施主,把每月仅用剩的少许钱供养我。这个施主后来成为了唐手道武术的大洋洲总教头及美国一些官方单位的特种部队教练。在他的武学道场中,学生上课前必须静坐修心,又要学习培养慈悲心及武德,与其他的澳洲武术学院很不同。在依止三宝后,这年青人信仰极真,没多久后又进行了一次长闭关,堪称十分精进!

在同年,中国大陆在粉碎四人帮后渐渐开放宗教政策,允许西藏寺院作有限度的重建,大藏寺也被批准修复建筑。在这时,我在多年来初次兴起了恢复大藏寺的希望,但却不知从何开始。

在一九八五年,已赴澳洲弘法的路敦长老要求我到澳洲协助教授他的洋人徒弟。我当时心想:‘印度色拉寺现已上了轨道,大藏寺则暂时无法集资重建,倒不如暂去澳洲弘法!’。当时我完全没有向洋人说法的经验,心中也有多少担心不知是否应付得来,只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答应了下来。

在一九八六年,我的签证终于获批准了,我便动身远赴澳洲,一个我对其全无认识的异国。

第七章——到西方弘法

在一九八六年的某一天,我收到了往澳洲弘法的签证。没多久后(一九八六年六月),我坐飞机远赴这片我在概念中完全没有认识的土地。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乘坐飞机,但我的心情却并非紧张,也谈不上有甚么兴奋。

在澳洲雪梨,我再次见到几年来一直供养我,又曾在印度碰过两面之年青施主格顿。他在澳洲首府坎培拉居住,离雪梨只不过二小时车程。我们的会面十分愉快。作为一个受供的僧人,我对这位年青小施主格顿有感激的情绪。作为一位年长的僧人,我同时也很欣赏这个年青人对佛教的热心。

澳洲这个西方国家的佛教发展,并非如我想像中之差。在雪梨,不但藏传佛教的四个主流派别各有道场,其他汉传佛教、日本佛教及南传宗派也各有其信众及中心。

我应邀弘法的道场,位于雪梨的一个小社区中,平时有一个洋僧及几个信佛的洋人居住在内,在说法时则有几十个对佛法有兴趣的西人来听讲。

在起初到达时,我感到像年青时初到拉萨的情况,不单在生活习惯上难以适应,同时还因不懂英语而觉得自己像个哑巴似的。在饮食方面,澳洲的食物倒可说是极好,我并未感到有甚么适应不来的情况。

在雪梨的六个月间,我每周授课两、三座,教的内容包括《菩提道次第广论》等,由我的挚友哲布尊丹巴法王的公子涛石仁宝哲(他也是印度色拉寺的僧人)翻译为英语。

我与雪梨的洋弟子谈不上有太亲厚的感情,也没有太多的交流。在我的心中,我自视为一个过客,只尽能力教授一下佛法,对于洋人听众是否能得益,我抱怀疑的态度。终究来说,双方的文化背景差天共地,他们的一些想法令我感到不易转化。也因为这个原因,我在这期间也从未生出要学好英语的决心。

雪梨的这间佛法中心,有一个洋僧人。当时我的佛法讲座听众数目不太稳定,有时会有几十人来,有时却只有几个人到场。这洋僧看到了此现像,感到很气馁,我安慰他说:‘拉萨曾经有一位大师,一片苦心地准备传授《甘珠尔》的整套传承。在三年中,他有时在山上教授,有时在河边讲课。开始时有许多人闻法,但最后却发现三年来把全部教授听齐了的弟子只有一人!我们弘法的人,尽心力即可,对成果不必介怀,这是听者的因缘,并非我们所能主宰!’。

在这半年中,我从旁观察,对洋人的心态也有了一定的了解。洋人的物质生活十分丰裕,一切所需都不缺少,政府又有完善的社会福利,所以他们从不需为生活而操心。然而,他们的心灵却十分空虚,心中感到不满足,所以在西方社会中有极多患精神病及自杀的人。这刚刚与西藏人相反。西藏人物质生活条件可说极差(但其实我在西藏时,由于没有比较,倒不太觉得如此),但心灵却十分充实满足。由此可以印证佛陀的教法|物质享受的确并非达致快乐之道,只有心灵的满足才是趋向快乐的正确路向。在学佛方面,洋人的态度与亚洲人也截然不同。洋人对佛法,抱的大多是好奇及研究的心态,对听课及学习理论他们十分热衷,但说到修行方面,他们却大多提不起兴趣,甚至在求受灌顶传法后,对灌顶后必须遵守的誓戒亦往往置诸不理。在听课时,洋人大多喜欢听新的、深妙的哲理,而不愿先打好基础的理论底子。我们西藏人,一般都是以传法的法师意见为重,由法师视乎听课者的程度及需要而应机说法。在西方,却常见令我感到到很痛心的情况,讲法的法师往往会被要求说一些能保证出席率的内容,而并不是被请求说对听者最有利益的环节。

西方的佛法中心,还有一种令我反感的做法,对闻法者索取门卷费用,就像是电影院凭票入场似的。从这些中心的主持人角度来说,他们的确也有苦衷。在西方,来听课的洋人大多并没有捐钱资助弘法中心的习惯,但一间弘法中心却的确有电费、租金、水费、法师饮食等支出必须支付,否则就只好关闭中心,佛法也弘不下去了。洋人对收费听课倒并不介意,反而认为是天经地义的事,十分乐意付门票,但在此之上却不会多捐一毛钱。由于西方国家中的一些邪教及新兴宗教大多采取免费入场的做法,佛法中心若不收费,有时反而会被人误以为是邪教,令人啼笑皆非!以上所说的收费情况,我作为一个思想老派的僧人,实在不能认同,但在当地的实际情况下,我也的确提不出更佳的解决方法。在只有西人参加的弘法中心,这种令我反感的做法也可行,中心勉强能维持下去,听众也不觉得付费学法有甚么问题,反倒只有我这个作客的讲师感到不安。有些其他的弘法中心,既有洋人参加,同时也有汉人及越南人参加,情况便变得进退维谷了。亚洲人对听法要收费的制度感到难以接受,反而乐于在不收费情况下捐助比门票款额更高的自愿捐款。但如果采用这种自愿制度,洋人却一就是毫不捐献而令中心难以维持下去,或就是因为把这中心误视为同样不收费的新兴宗教而索性不来。

对洋人弘法,与在亚洲弘法很是不同。很多洋人对佛法都抱研究及好奇的心态来听法,他们并不一定是三宝弟子。别说其他,就先说说法前的一些传统,例如闻法者应对说法者恭敬顶礼三次才坐下闻法的佛教传统,很多听者便就不愿依循。这种传统其实是对佛法的尊重表现,但在西方往往却被视为一种个人崇拜,颇为洋人所介意。在说及敬师、孝顺父母及因果业力时,洋人往往也感到不易接受。他们对闻法很多时只视为聆听演讲,并不生出尊敬的心,纯粹只是学问的累积。对于师长,他们并不认为应该尊敬依止,反倒有时会视师长为他们所开办的弘法中心之雇员,动不动便把合约(由于申请签证,往西方弘法者必须签署应聘的员工合约)取出来对质,自视为说法者的‘老板’。但我心想,佛法在西方终究只是刚刚开始弘扬,很多在佛法上被视为理所当然的传统事情,或许必须经过一段长时间才可以被正确接受吧!对洋人弘法,由于文化上的巨大差异,不少人在听法多年后也不能踏出完全依止三宝的一步。在他们的心中,去听一听佛法是不错的,其理论也似乎合理可信,但要成为一个‘佛教徒’却是另一回事,他们心中始终有一重文化上的障碍不易打破。但也有另一种西人,他们在形式上刻意模仿西藏人的生活习惯,穿得像个半藏半洋的怪模样,但他们心面却往往没有佛法的‘味道’。这一种外在上的模仿,实在并无意义。他们所学的只不过是西藏的文化及佛教的外在形式,并没有得到藏传佛教的精神。

在雪梨的期间,由于中国大陆的逐步开放,我收到了不少家书。家乡的人都希望我早日回乡恢复大藏寺及重弘因政治变动而近乎中断了的佛法。由于几十年来的政治情况,不少年青的乡人来信都写我看不懂的汉文,藏文反倒写不来。收到这些家书后,我虽对内地的最新政策情况不太了解,心中却实兴起了自一九八三年开始萌生、重建大藏寺的决心。在这期间,我又收到了来自德国的恶耗,知道我多年来的年老女施主家遭贼劫,她被杀害身亡。在此以后,我常常忆念这个异国施主对我的大恩大德。

有一天,一个叫林聪的年青汉族侨生登门来访。这个年青人生于香港,对佛法的追求有浓厚的兴趣及渴求,但却并未皈依三宝。当时正在大学上课的这位年青人,对我的第一个提问是:‘我怎样才能培养出对众生的无私爱心?’。我在雪梨当时已住了近半年,觉得洋人都只喜欢提问一些深奥而哲学性的辩题,从没一个人提出这样的基本而有志向之问题。我深感与这位年青人的初次会面很吉祥,他的提问正显示了他对真理的热切追求,令我心中很是欢喜。在会面的几个小时中,他提出了几条很好的问题,我又趁机会叫他为我翻了几十封以汉文书写的家乡来信,一一作了汉文的回覆。他在会面的尾声,向我提出了求受观音灌顶的请求。我向他解释:‘灌顶是一种对师徒双方都影响深远的誓约,师徒双方一般必须互相观察多年才可进行。你尽可多来信交流,灌顶之事日后才说吧!’。在他走后,我思前想后,觉得与这年青人或许有点宿世因缘,便叫人致电叫他翌日再来。在第二天,我特别为他举行了观音灌顶及授予三皈依。自此以后,林聪便成为了我的亲近弟子,双方关系亲如父子一般。

林聪为人勤奋聪明,对我的教诫学习得很快,而且工作能力极强。在后来的发展中,他成为了我的左右手,从日常琐事、说法翻译、弘法行程安排乃至后来重建大藏寺的事上,他都一一忠心地办妥,身份就如西藏传统中转世者府第管家一般。在后来众多的弟子中,也只有这位弟子能完全听懂我的憋扭英语(基本上是洋人完全听不懂的‘英语’),而且完全明白我的内心。在师徒关系方面,林聪可说是一个不错的弟子。他被我骂时从来不感委屈,在代表我办事时受到挫折也不曾抱怨。我在一九八九年至今,陆续在澳洲、加拿大及东南亚创立了一些弘法中心及慈善基金会,这些大多是林聪直接或间接的功劳。在重建寺院方面,他多次代表我往川北藏区观察工程,对寺院重建功不可没,深受我乡人的爱戴及敬重,我的家人把他视为家族成员之一。他对大藏寺发展的关心程度及工程的细节之熟知,或许比我还来得深!在摄受了林聪这个日后对我影响极深之弟子后不久,我便移居澳洲的另一大城市布里斯本弘法。本来在雪梨弘法半年后,我对在西方弘法没抱太多的希望,更曾一度向邀请我赴澳洲的路敦长老请辞要回印度,但长老力劝我继续留澳讲学,我才勉为其难地答应前赴布里斯本的弘法中心。

布里斯本属于热带天气,与印度某些省份的气候有点相像。这的生活节奏比雪梨悠闲得多,人也比较亲切和善。我居住在路敦长老驻布里斯本的弘法中心,其环境及情况与雪梨中心差不多。

我在布里斯本的日子比雪梨开心,在此中心传授了《菩提道次第广论》、印度寂天大师所著之《入菩萨行论》、大威德金刚灌顶及全部传承讲解等。《大威德密续》本属无上瑜伽密法,并不普遍公开传授,但基于布里斯本中心弟子是路敦长老的多年弟子,与长老早有较密切的师徒关系之原因,我才未经传统的多年观察弟子而代长老传法。在这次灌顶时,在雪梨摄受的弟子林聪特意飞来参加,还带来了一位与他年龄相仿的香港朋友同受灌顶。这香港年青人后来也成为了我的一位较重要弟子,他在移民加拿大后,在当地为我创立了温哥华弘法中心。

在布里斯本期间,我在白天不讲经时,便与中心内的猫、狗作伴,天天在附近海边散步,生活倒算悠闲从容。林聪在这段期间中多次由雪梨来访,我们两师徒常结伴散步聊天,双方间的认识及感情增进了许多。在其他弟子中,有一位洋女人玛丽莎与我较亲近,她后来助我创立了驻在布里斯本的道场。在众多的西人徒弟中,这位女弟子与我的关系是最接近传统中之师徒关系的了,其他人与我之间只是半像施主、半像朋友的关系,难称为真正的弟子。

在布里斯本弘法一年多后,我又到了路敦长老驻西澳洲柏斯的中心。在这的洋僧人对我很尊敬(在我后来离开澳洲时,他泪如雨下如同与亲人分离一般)。柏斯中心的弘法事务不太繁忙,所以我便天天种花及打理中心的花园。中心的人都怕我操劳而叫我不需打理园艺,但我却颇为享受这种活动。

在柏斯,我遇上了一个马来西亚华侨吴明蕾。她本来学习藏传萨迦派教法,家庭生活并不太愉快。在我认识她后不久,她便成为了我较亲的弟子之一,心情也逐渐开朗起来。这个弟子后来创办了我驻柏斯的弘法道场,并在东南亚弘法事业上,为我提供了很大的助缘。她的两个儿子及妹妹,后来也陆续与我建立起密切的师徒关系。在这段期间,我与一位天主教神父建立了友情,后来双方成为了极好的朋友。

在一九八九年,我在澳洲已住了两年半,心中仍未曾以此国家为自己的归属,于是便再度向路敦长老请辞,当时本意是想经印度回乡的。在长老应允了以后,我到了坎培拉向年青施主格顿告别。雪梨的林聪本来要到坎培拉向我道别,但因为他大学考试在即,我便改变行程到雪梨与他会面,住上了几天。在这几天中,林聪引见了多位汉人,我也应邀为他们传了许多法门。此时候,他们当中几个年青人求我日后回澳弘法,我不置可否,但心中感到与汉人似乎有点缘份,想日后再看情况才决定,本来心想永不会再回澳洲的念头开始动摇了。

在离开澳洲以前,我又与几位僧人为一群年青洋人举行了授僧戒仪式。这是我生平中第一次为白人剃度,心中很高兴见到佛法之西渐。

回到印度色拉寺后不久(一九八九年藏历六月初四佛陀初转法轮纪念日),我的好友赤巴仁宝哲突然圆寂了。仁宝哲是比我年轻的一位高僧。在他圆寂后,我们在代理其遗产时,发现仁宝哲一生中虽收到极多供养,却把它们全再布施了出去,自己私存的钱财原来几乎不够吃一、两顿饭。一些年青的僧人,对仁宝哲的这种德行都十分敬重。在代理仁宝哲的后事时,我把平生的积蓄全数供养了出来支付各种支出,本来准备用作回乡的盘川都用光了,才被迫打消了回乡的想法。在这期间,澳洲的华侨弟子林聪等不断来信请求我回去,最后我便答允了他们的要求。

在回澳途中,我遇上了一些波折。途经泰国时,我因为没有澳洲的入境许可,即使仍持有效的签证也被拒上飞机而滞留曼谷。这时我的身上只有少许零钱,在语言沟通上也有问题(我不懂泰语,遇上的人大多不懂英语,懂英语的人却听不懂我的‘英语’)。幸而泰国人不愧为佛化国家人民,他们对僧人的尊敬绝对不比西藏人低。一些陌生人在与我互相沟通不来的情况下,仍然为我提供了种种方便。在滞留后,我转回印度办手续,后又再飞往澳洲。

由于途中的波折,雪梨的汉人弟子都十分焦急。他们一方面不知班机到站时间日期及途经何国,另一方面又担心我不谙英语及身无分文。他们轮流在雪梨机场值班枯等,最后才把我接到了,为我安排在一间小屋中居住。

此后,我便在这小屋中创立了第一间佛教显密研修院。弘法及居住的地方虽然简陋,但这都是由一些苦学生省食省用供养的,所以我对他们学法的热情十分欣赏感动。

在后来的几年中,我的弟子由最初的几位汉族侨生发展至一批华侨,也有好些洋人来闻法学习。林聪在兼顾大学学业及兼职工作之余,还打点中心的一切事务,为弘法付出了不少心血。在柏斯、布里斯本、达尔文、蓝山及露莎几个地方,陆续有分院相续成立,其中有些以华人为主,其他的仍多为白人弟子社群,我也渐渐地开始有以澳洲为家的归属感(事实上,僧人本应是没有‘家’的人)。

与我在我首次访澳时早已结交的天主教高伦神父,在此期间与我建立了更深的友情。高伦神父经常来探访我,谈的有时是社会文化、东西方宗教思想及比较等等,每次见面双方都感到很投契。神父比我年轻十五年左右,但他对东方思想及文化认识极深,对西方文学等也有极高造诣,把我的见识拉阔了许多。我的一生中,师长及弟子都不少,但平辈论交的友人却不多。高伦神父可说是我少数的平辈好友之一,而且是我唯一的一位异教及异族又真正交心的朋友。他对宗教及真理的追求十分热切,但却同时抱开放的态度,对佛法也有深入研究及很深的尊重。对异教的领袖人物,神父同样尊重,并且视为同道而只是存小异的法友。他遇上困难时,往往也要求我代为祈祷,甚至连他的天主教念珠(编者注:称为‘玫瑰珠’)也交我代为加持后方启用。在双方交往中,我向他学了不少西方神学的认识,对西方文化有了初步的理解。神父又多次邀我到他的修院讲课,在记忆中我一共去了他的修院三次。

高伦神父所属修院距柏斯一段车程,有极悠久的历史,占地五百公亩,其上蓄养了一千只上下的绵羊。在我每次到访修院时,院中一众二十多位神父都会热情招待,给我的感觉就如身处佛教寺院一样。这些神父所属的天主教分派,属于纪律极严的一支,发愿终生过贫困的物质生活,但他们的面上都挂笑容。高伦神父在修院中,可说是较年青的一位。其他神父大多垂老,穿中世纪式的黑色长道袍,看起来有点像佛教中的罗汉。最难得的是,他们都视我为来自远方的一位同道,邀请我为他们说法。我在修院中讲了几座佛法中的禅定修持方法,也谈及了西藏寺院中的传统及生活介绍。他们听得很入神,事后纷纷问及禅定修持的种种,认为这正是与他们的信仰既不冲突、更有补足之用的教法。为了体验异教僧人的生活,我在修院中与他们共渡了几天,其间跟随神父们的日常生活规律作息。这间修院内部亦十分大,显得有点深沉神秘。在每天早上,一位神父负责摇铃唤更,大家便相继起床用茶,这基本上与我们西藏寺院的传统一样。在八时左右,全体便鱼贯上殿诵经。神父们诵他们天主教的经文,我则念我的日常功课。在顶礼时,他们行半跪拜礼,我也跟做,但双方心中的皈依对像自然是不同的。在这殿中,时间仿彿停顿了,运作的只有一群修行人的心灵活动,再没有种族间及宗教间的分歧及冲突。我这个来自西藏的红色僧人,混在一群黑袍神父中,共同诵经及顶礼,大家心中的信仰虽各有不同,但气氛却异常地和谐。在上殿时我注意到双方显著不同的一点是藏僧必须背诵经文,而天主教僧人则并无背经的传统,单单两页经文也要照书逐个字读诵。在十一点左右,是另一次的上殿,然后便用午餐,饭后吃水果等点心。在饭后,神父多会饮少许餐酒,但我由于戒律的不同,在这方面当然并未随俗。在黄昏,神父要作一天中的第三次祷求,然后便各自学习,或有些人会弹结他松弛一下,这些活动我都随众参加了。

在三次交流后,我与这些神父都成为了好朋友。同时,我也深深地体会到即使信仰不同的人,一样可以互相尊重、互相学习,这种交流能成为世界和平的基础。在与异教的交流中,只要双方存互相尊敬的心理,而非仇恨敌视或竞争的心理,便不难成为真正的朋友。世界上的战争,不少便源于宗教上的分歧。如果各宗教中口口声声说善、说包容的神职人员互相之间也不能同处并存,其所布教的内容始终也只是挂在口边的伪善。我作为一个佛教僧人,心中当然以佛法为真理。但众生的数目无数及根器因缘各异,我们断不应强逼他人只许依循自己认同的真理。只要是提倡爱心及善心的宗教,我认为我们理应尊敬及包容。一切的宗教纷争其实都是不必要的,而且也都违反了它们本身的教义。

在我挂单于天主教修院及讲学后,当地的天主教单位也很赞同这种良性交流。在一份天主教报章中,登出了我的照片及报导我的到访,其标题‘来自不同“派别”的修士到访’正表现了宗教间的互相认同。

后来的日子中,除了尽力弘扬佛法外,我也多次参与了类似上述的宗教交流,其中一次是藏传佛教僧人以传统的砂坛城绘制艺术,在天主教教堂内绘造具天主教色彩的坛城;另一次是天主教及佛教僧人同场表演各自传统中的经文唱诵。此外,曾经有一次有一对男女要结婚,男方是基督教徒,女方是佛教徒,甚具包容心的牧师邀请我在教堂中共同主持婚礼,同时照顾了这两位新人的宗教信仰。在每次到陌生地区创办弘法中心时,我的天主教神父友人都会致信予当地的地区,要求教区内的人员看看有没有能帮上忙的地方。在这些交流中,不少参与者都流下了感动的眼泪,深深感到了一个清楚的事实|只要大家放开人为的分别心,一个和谐的世界马上便能出现在面前。

第八章——随风飘扬一片叶

在一九九二年,我的弟子林聪与其他多个东南亚地区的弘法中心与其他一些弟子,共同邀请我巡回弘法,同时也要求我随缘在各地赠医施药。我对这些国家及地区完全缺乏认识,绝对不敢说有崇高的抱负要在这些地方广弘佛法。当时的我,也只是基于随遇而安的心态,心想也不妨试在各地结缘弘法,即使不成功也就当作是增广一下见闻也好。没想到的是,自这一次之后,我便与这种披星戴月、马不停蹄的弘法生活结下了缘。

在一九九二年首次巡回弘法中,我与四位弟子及侍者涛石仁宝哲一起,先后在新加坡、马来西亚多个城市、香港及台湾多个城市说法及赠医,整个行程走了近三个月。在后来的弘法巡回行程中,我亦曾应邀往德国、加拿大、泰国、印尼及菲律宾等国家。事实上,在首次行程后,我基本上便成为了一个无根的僧人,长年由一处飘至另一处,一年中没有超过两个月的时间是在澳洲雪梨居住的。我自感似是一片落叶,在狂风中被不自主地吹来吹去,随因缘而不停地由一地到另一地。有时候,早上睡醒睁开眼睛时,一时间也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地球上的哪一角落!

这多年的长期周游弘法,我想并没必要顺序地在这列出细节,我倒想在此谈一谈其中几个国家与地区的一些见闻及经历。

新加坡是我首次行程中的第一站,所以印像颇为深刻。这个国家虽然不太大,但老百姓却丰衣足食,十分爱国,而且也很文明,街道上不见一件垃圾,这是与印度十分不同的。新加坡的佛教发展极好,老一辈的华人很多信奉汉传佛教,其中尚处迷信民间信仰层次的人当然不少,但正信的三宝弟子也很多。年青一辈的华人,有不少不懂读中文。他们中对三宝有信心的,有些依止南传佛教的法师,也有些学藏传佛教,其读诵的多是英语的经论及仪轨,或是以拉丁字母拼音的巴利文、藏文或梵文课本。这的藏传佛教发展得也很不错,不单是格律派有道场,其他的宁玛派、噶举派与萨迦派也各有弘法中心,其中大部份有常住法师及僧众,其余的则定期邀请旅居海外的西藏法师短期弘法。我在新加坡的萨迦中心遇到一位来自同乡的法师,大家谈笑甚欢。后来这位法师在新加坡的闹市中建成了一座藏式建筑风格的寺院,规模很大,信众数目也不少。

在新加坡首次弘法中,邀请我的弘法中心由一位洋尼任常住导师。这位洋尼当时已出家十多年,是格律派中最早期出家的一批洋僧尼一员。在她的教导下,不少年青华人修学精进,知见也十分正确,不似很多其他地区的汉族藏传佛教弟子的盲目追求灌顶及灵异,这令我心生很大的欢喜。首次在新加坡弘法后,我的一些新加坡弟子在当地成立了佛教显密研修院新加坡分院。自此,我每年均会到新加坡一次。这座分院也曾分别邀请家师色拉寺昧院退任方丈堪萨仁宝哲及哲布尊丹巴法王开示。

马来西亚给我的第一个印像则远远比不上新加坡了。这个国家以回教为国教,但国民尚有可算理想的宗教信仰自由。汉传佛教及南传佛教在马来西亚的发展都不错,但在我第一次到该地弘法时,藏传佛教的确并说不上正在向健康的方向发展。在当地,由于良莠不齐的各派僧人常常前往,以弘法为名,实则动机是要筹款,形成了一种近乎是贩卖密法的可悲现像。一般来说,学藏传佛教的人应好好跟一派而学。但在此地,信众只懂见到报纸广告便一窝蜂地涌至某处参加灌顶,道场天天在举行各式各样的密法灌顶,乐此不疲,根本不理会师徒互相观察的传统,反而美其名为广结法缘、利益众生而胡乱地传授灌顶。在藏传佛教中,有许多法门必须依赖于多年显宗的修学,师徒间也要互相有信心方可传授。但我看到马来西亚的藏传道场根本与传统已偏离得太远,很难再走回头路了。我见到的绝大部份人,都喜欢强调自己是‘密宗弟子’,天天跑去受大法的灌顶,但却不多修法,在知见上甚至竟连皈依的意义也未明白,而且传承已乱得说不上是在学甚么传承了。除了在一个叫‘太平’的小镇之弘法中心外,我到过的藏传道场都似上述情况,其中有一间甚至在坛上供奉印度教外道的神像,其主持人则负责定期作一种近似扶乩的行为,说是观世音降身说法云云。在另一间道场,主持之居士多番游说我不要讲解佛法,只管授几个大密法之灌顶便可,他说否则便不会有人来。这位居士在我甫步入道场时,便向我详细讲解了该地之‘惯例’,说明了信众给予法师之供养必须分三份,一份是法师自己的,一份给道场,最后一份是主办者的私人收入。我在此以前,虽也常常兴叹末法可悲,却从未想到藏传佛教在某些地方已沦为明明白白的买卖!我当时呆在当场,良久没有说话。弟子林聪虽然是一位思想‘现代’的年青人,但在这些涉及传统的事上他却毫不含糊,他马上便代我答:‘我看这样吧,家师只说法,索性不接受供养,也不参与贵道场之分帐。贵道场这段时间内的一切开支由我个人负责,不需贵道场支付。至于活动内容,家师绝不会为了吸引人及吸引供养而授您们要求的无上密灌顶。您们看这样是否能接受?’。在这样的妥协下,我勉为其难地作了几座开示,来听的人的确并不多。在最后一天,我依原定计划授了一次黑文殊师利大士的随许加持,来的人却坐满了整个佛堂,而且还是算好了时间在最后的半小时才迟到入座的。这些人为的只是要受加持,连仪式前段的短短半小时简单开示也不愿花时间听学(他们的习惯是这样的:由友人中之一员坐在堂中听法,一到了尾声近加持部份时,他马上以手提电话通知正在屋外站抽烟闲聊的友人入座接受加持)。

在第二次访问马来西亚时,我认识了槟城的年青僧人唯悟法师。法师是纽西兰毕业的大学生,出家后一直致力推广正信佛法,对南传及藏传佛教宗派他也十分尊重,而且对在年青人社群中的弘法贡献甚大。在后来唯悟法师住持的檀香寺竣工时,我特地应邀前往观礼,与一众汉传及南传长老一同为寺院落成开光。我致送给寺院的礼物有两份,一份是如来的遗骨舍利,另一份则是砂绘观世音大士净土坛城图,由一位印度下密院僧人专程往马来西亚绘画。这种藏传佛教的宗教艺术比较特别,由一位至多位具资格的法师预先修观音法准备,然后以近乎禅定的心态、口诵真言,把以宝石及矿物研成之一颗一颗的彩砂逐粒铺上绘成,其间需时数周。由于这种坛城经开光后便代表了观音之普陀净土,见者、礼拜者及供奉者便得积因缘,于未来世终必生于大士之净土坛城之中。但这种坛城依传统只会展示一段短时间,最后便要由法师撤去,把彩砂倒入当地河川之中,以加持当地国泰民安、五谷丰登。在砂坛城撤除仪式后,我与唯悟法师越过边境到泰国,视察了几块土地,准备日后唯悟法师兴建国际佛教大学。在与这位年青法师的接触中,我很为他弘法的热忱及干劲感动。

马来西亚这个国家,由于种族多元化,食物有很多花样,而且十分可口。回教、佛教、道教、印度教、天主教及基督教,在这片广大的土地上,很和谐地相处,少有出现宗教上的矛盾或冲突。这的邪术十分盛行,其影响可谓深入民间。我在马来西亚的每次弘法或赠医时,都会有很多个受邪术、降头所扰的人求助(其中有一些是真的受邪术所害,有些则只是自以为中了邪术之害)。在我的家乡一带,几千年来都有苯教盛行,其邪术法力是十分大的,所以我在见识到马来西亚的邪术时,并未感到神奇或不知所措。事实上,马来西亚的邪术只属于驱使龙族作崇一类之法,与我家乡的术士之能力差天共地,实在不足为惧,要解除邪法或对治它们也不难。除了本地土著术士外,马来西亚(及东南亚不少地区)也流行降灵活动,常见有人自称神仙或佛陀降身说法,表演一些常人一般做不到的奇事,其中有好些是自称观音大士降身的。真正的佛陀,自然不会降在凡夫身上,也不需要借助我们凡夫的身躯来利益众生。这些现像只不过是‘非人’的显现,不足为奇,正信的三宝弟子是不宜参与这些活动的。

自与唯悟法师赴泰国为国际佛教大学选地后,我又曾多次再到泰国朝圣(以前只曾过境一次而已),每次都感到充满法喜。

泰国、缅甸及斯里兰卡等国家,都依随上座部派佛法,亦即平常我们说的南传宗派或小乘宗派。有时候,我们一听到小乘佛教便会不以为然,自视为大乘及高人一等,甚至有好些汉人几乎卑视小乘僧人,这其实是一种大错!

南传佛教十分接近原始佛教,与本师释迦牟尼在世现化时僧团状况极相似,例如南传宗派僧人所穿之袈裟便与本师释迦牟尼及其当年僧团弟子所穿的几乎完全一样。南传僧众的戒律及日常生活,也十分接近原始佛教。

上座部僧人每天出寺乞食,寺中不生火煮食,这也是佛教原来的传统。佛教的僧团便来便应是不执恋世间的行者,不收存金钱,不靠世俗手段赚钱,单只每天随缘乞食一顿维生,心中只一心修持。现在的汉传及藏传佛教,因种种原因未能奉行乞食之传统,但却不能不尊敬这种传统。曾经有一位台湾人向我说:‘泰国和尚天天在街上乞食,真丢佛教的面子!’,这正反映了他对佛教之无知。本师释迦牟尼本为一国太子,但祂在出家后一样沿户乞食,借此机会也令老百姓得以积聚功德。我们出家人要重视的应该是自己的修持,而非世俗上的面子问题。泰国僧人这种生活方式可令居士积累福德、令僧人专心修行,更避免了僧人为了赚钱谋生而以五种邪命谋生活之可悲现像!反之,藏传的僧人有些经营买卖维生,汉传僧人有些则以世俗生意之心态赶经忏,即使腰缠万贯、寺院建得大似皇宫,也并没有甚么意义!汉传及藏传佛教的僧尼,常常有机会接触到来自施主的金钱供养,若果不留意自己的发心,很易便会积下极大的罪业。由于我自年青时便有入于深山苦修闭关的心,对南传佛教僧人的乞食及不理会世俗生计的传统,我是极为尊敬及羡慕的。

我们在说及大乘及小乘时,常常有人误以为二者是对立的,事实却并非这样。小乘佛法是大、小二乘发心的行者共通的法门,例如皈依、因果、四谛、十二因缘及出离心等的修学便属小乘教法,僧人的出家戒也是小乘教法的一部份。如果诽谤小乘教法,便等于不敬佛法,这正违背了对法宝之依止,这种见地之后果是很严重的。严格地说,小乘行者不承认大乘教法后果并不是最严重的,反而大乘宗派弟子不敬小乘教法则是最直接的谤法,后果不堪承受。

在香港,藏传佛教的道场也不少,其中信众认真修学的也有,气氛较接近赶灌顶一类的也有。在第一次访问后,我的弟子成立了佛教显密研修院香港分院,后来又成立了大藏寺基金会,每年举行一次大型公开弘法活动及捐血善举,同时亦长年倡办很多利益社会的善行。在这,我的弟子数目并不多,但他们都热心弘法及认真修行,所以师徒间的关系十分亲切。这八年来,我在香港多次主持精进闭关及公开说法,所以常常有机会与当地佛教界接触。由于香港分院弟子宁可甘愿面对财政困境,也绝不妥协而把密法作为招徕以求名利,渐渐受到了好些人的认定及尊重。

印尼的格律派弟子不多,但他们却对修持十分认真,多次邀请我前往说法,但我由于机缘所限只去了两、三次。印尼现在虽是一个回教国家,在历史上它却曾是一个佛法基地,其佛教发展甚至一度比印度还发达。我们格律派师承宗喀巴祖师,祖师却师承卡登派阿底峡大师之法流。阿底峡是印度孟加拉的太子,出家后曾随多位大师学法,他当时便曾为了求激发菩提心的法门而远渡印尼苏门答腊一带,依止金洲大师学习。

在弘法之余,我在印尼朝拜了浮罗布多大塔,花了三小时仔细地欣赏这伟大建筑上之释迦牟尼生平史传浮雕石刻及举行了会供。

为了我首次往加拿大弘法,当地的弟子(以前早在澳洲结交)很费心力地安排了较大型的弘法活动,在我说法时来了很多加拿大藉的汉人,同时也吸引了当地几乎所有的西藏人。由于当地并无常住的西藏法师,我的到访刚巧能照顾到这些海外藏人的宗教需要,我也感到有他乡遇故知的感觉。在温哥华市,我重遇过故乡嘉绒藏区的原领袖。这位领袖曾与我同在成都参与观摩学习,他更是后来资助我在印度考‘格西’及举行登座的施主。这时大家在加拿大的重逢恍如隔世,大家都很感慨。

在加拿大,我的弟子成立了佛教显密研修院温哥华分院及卡加里分院,来学习的几乎全为汉人及藏人,洋人只有少数的几位,这情况与我在澳洲雪梨的情况差不多。其他的西方国家藏传佛教道场,多以洋人成员为主,但我似乎是注定与汉人较有缘份,即使身住澳洲多年,我的大部份弟子都不是白人。为了加拿大藏人的需求,我在这曾主持过一次观音禁语禁食斋戒精进闭关,参加的弟子都十分欢喜。

这些年来的弘法生涯中,我多次到访中国海峡两岸,得以一窥其佛教之发展状况及民生。台湾的佛教团体特别多,其中正信佛法社团固然很多,把佛法与民间信仰混为一谈的组织却也比比皆是。台湾人对佛法大多信仰虔诚,非其他地区华人可比。他们的慈悲心很浓厚,乐于帮助别人,而且对资助佛教发展方面很肯出钱出力,令人敬佩。但在一般老百姓中,颇盛行见庙就拜的迷信风气,扶乩及乩童活动也很受欢迎,某些推弘‘三教合一’、‘五教合一’等的假佛教团体势力不比正信团体小。在当地藏传佛教中,普遍还处于趁热闹赶灌顶及求加持发财的层面,真正发心次第修学的人只占少数。值得一提的是,台湾的日常法师多年来致力于弘扬宗喀巴祖师之《菩提道次第广论》,令不少汉地佛子对这部伟论心生敬仰之心,精进修学其次第内容,这是令我很觉欢喜的。此外,台湾在慈善方面做得很有成绩,我认为这很值得藏传佛教借镜学习。

在大陆,我几年来到过的地方也不少,记忆中包括北京、深圳、广州、福州、泉州、厦门、五台山、峨嵋山、普陀山及西宁。在这些地方,由于我持的是澳洲护照,所以身份是旅游者,并不能公开说法,但私下对一些友好谈谈佛法倒是有的。在这些地方中,福州、厦门及五台山留给我很深刻和良好的印像。

到厦门南普陀寺时,本来计划只是一次友好交流及我私人的朝圣,但当地佛学院一直奔走安排和热情邀请,我便临时对藏传佛教寺院制度和修学次第这两个主题讲了几座,同时也用了一些时间回答问题,澄清了不少汉地对藏传佛教的误解。原来我以为只会有十多人在我房间中、以聊天形式介绍一下藏传佛教。结果在当天,到场的有上千位僧俗听众。在最后一次演讲中,我应求传了《妙吉祥真实名经》的口传传承。这部经是我自十岁起天天诵念而从未中断过的,经中描述的境界至为深妙,可说是佛经中之最深者。著名的大威德金刚无上密法门,便就隐现于经中的其中一短句内。在西藏,如果有法师说:‘我没有甚么学问,就只是在《妙吉祥真实名经》上面还可说是有少许心得。’,就便是在说他通达了一切显密佛法妙义。后来,我听说自此南普陀寺便有不少僧尼也发愿终生日诵此经。

由于我是几十年来第一个在厦门及福州地区出现的藏传佛教法师,当地僧俗都十分好奇,天天有上百人求见,不少人对藏传佛教自此才有了初步的了解,消除了一向以来对藏传佛教的误解及排斥。有两位来自东北的比丘尼多次求见,后来在我每年在大陆朝圣时,她们必会伴随学法。这两位尼师曾经往藏区的宁玛派寺院学法,但却因高山症而病得近乎垂危,只好打消长住学法的念头。当时有一位法师向她们预言:‘你们不必灰心,大可安心回厦门,日后会有格律派的师长到厦门,你们向他学习即可!’。两位比丘尼当时认为老法师只是在说些安慰她们的话,心想在南方地区绝对不会遇上藏传法师。她们在厦门遇上我时,便因为法师之预言而一心认定了我为师父,我心中也惊叹法师之预见能力。两位比丘尼后来在五台山以一步一拜方式朝礼了五个台顶,又勤修水供等加行,修持颇为精进。

在福州,我也碰上了与厦门一样的情况及场面,又向上千僧俗讲述了藏传佛教的次第修学内容,听者也显得十分欢喜。

五台山不但是中国佛教四大名山之一,而且是四个名山中唯一在佛经中有描述的圣地,所以历来深受藏传、汉传及蒙传佛教所共尊。在五台山台怀镇上,有一座显通寺,这是佛法传入汉地后所建的第二间寺院,建寺时间仅迟于洛阳白马寺。在塔院寺,则有一座巨大的白塔,内藏一小佛塔乃印度阿育王当年得‘非人’等之神通助力、于一夜间建成的八万四千个塔之一,其中供藏本师释迦牟尼之舍利。在同一寺中,另有一座小塔叫‘文殊发塔’。在很久以前,五台山奉行佛教无遮大会的传统,每年中有一天开放寺院为来自各地的僧俗供斋,不论贫富的人皆可应供。有一次,一个穿得很滥褛的老妇拖一只脏小狗,带两个小孩应供。在布施供养时,由于妇人贫穷,便只剪下了一束头发供养,僧人便胡乱把头发丢在一边,给她提供了一份斋食。妇人说:‘我带的小孩也应有一份呀!’,僧人又另供了一份斋食。妇人又说:‘我抱的小孩呢?’,僧人不奈烦地又向她赠了又一份食物。哪知妇人又再要求:‘我的小狗也应该有一份食物呀!’,僧人只好又再送了一份餐食给贫妇的小狗。这个贫妇却显得仍不知足,还再说:‘我肚内也有一个娃娃,应该也给他一份食物!’,这时僧人终于忍不住了,便破口大骂。这时候,妇人突然飞上天上化为文殊大士之相,小狗变成了一头狮子,两小孩变成了一对天童。文殊大士向当时在目睹此变化而吓呆了的僧俗,在空中宣说了几段开示修平等心的偈文,便飞离去了。此时,发脾气的僧人自知见到文殊而不识,后悔莫及,欲自毁双目以忏有眼而不识菩萨之过。众人劝他倒不如建塔立碑以忏罪,他便建了一个小石碑,上绘贫妇飞升图,同时刻上了文字,劝世人要修平等心,不要像他这样因世俗心态而致错失了恭敬菩萨的机会。贫妇所供的头发,被藏于文殊发塔内供奉。这是一个著名的文殊大士应化事迹,也教导我们必须视任何遇到的人为佛,不可以分别心待之。我们西藏某些地区的人,到五台山有个特别的传统,对第一个前来提出要求的人,绝对不会拒绝,这也是因为深信文殊大士肯定会化身为当地中的凡夫之原因。

五台山对格律派来说,同样有甚深因缘。早在格律派初成形时,我派的大慈法王(色拉寺的创办者、宗喀巴大师之亲弟子、汉地册封的国师)已来到汉土五台山说法,当时说法之地似是现今的圆照寺所在。清代的国师章嘉大师又曾在五台山住锡,掌管多座寺院,弘扬格律派正法。章嘉国师曾在五台山佛母洞闭关,在洞内成就了内在的净土,他在出洞时见到的世界便俨然已是一个清净刹土,不再有凡俗之分别。国师是乾隆皇的老师,他在汉地住了很长的日子,其遗身舍利塔便是乾隆帝在五台山镇海寺建成的。先世的祈竹仁宝哲也在北京紫禁城中住过,与乾隆甚有渊源,想来或许亦与章嘉国师有交情。再者,由于我的太师公柏绷喀大师被视为章嘉国师之化身,我对章嘉国师的尊重便也因此而多了一份感情在内。

在五台山普寿寺所在地,是当年十三世达赖喇嘛曾说戒的地方。现在这地成为了一座著名的尼众律学院,十分注重戒律,想来这或许也与宗座曾在此地说戒而种下之吉祥因缘有关吧!

我的一位已圆寂的好友赤巴仁宝哲的先世,也曾在五台山大弘正法,弟子极多。据我所知,在五台山有一座他的纪念塔,甚至或会有年老的出家人当年曾在他的座下听过法。

此外,汉地大师法尊法师及能海法师的舍利塔也都在五台山。法尊法师是柏绷喀大师的弟子,也是柏绷喀之其中一个徒弟的弟子,他为格律派的汉地弘扬作出了十分大的贡献,译出了汉文的《菩提道次第广论》。能海法师则是柏绷喀之高足康萨仁宝哲的弟子(康萨仁宝哲可说是我的根本上师赤江仁宝哲之师兄,但赤江仁宝哲同时也曾向他学法,所以双方同时亦有师徒关系),但他亦曾直接在柏绷喀座下学过法。在自西藏回到汉地后,能海法师曾巡回弘法,在汉土各地建立了很多道场,其中五台山的清凉桥、圆照寺及广宗寺等便正是他的弘法地点,成都的昭觉寺和铁像寺、北京的居士林、上海的金刚道场及浙江的多宝讲寺等所修的也是他的法流。

我在第一次到五台山时,恢复了的寺院并不太多。在第二次到访朝圣时,喜见佛教在当地正渐渐恢复起来。在第三次到访时,当地佛教已开始有兴盛的迹像,令我心生欢喜。有一次,我遇上了整批远由内蒙及西藏而来的虔诚朝圣者,又见到了一个不良于行的青海人一步一拜地拜到了五台山,可见往五台山朝礼文殊大士的传统正在迅速地恢复。

每次到五台山,我都会在大白塔及文殊发塔前勤修顶礼,同时绕拜多圈。有好几次,我延请当地的蒙、藏僧人在塔前进行盛大的会供及燃点上千盏酥油灯,又对僧众作了供养。我心愿五台山这个圣地可以重复当年的佛教盛况,所以每次朝礼时都特别刻意小心自己的戒行,同时多次自受大乘八关斋戒,希望尽一己的微薄力量,为五台山的戒律重弘先积聚一点吉祥的因缘。

在一九九八年的朝礼中,我在普寿寺应邀开示了《妙吉祥智德赞》,与该寺的数百位尼众结了一个法缘。普寿寺的当家师是一位很精进及有魄力的比丘尼,师承能海法师的弟子萨莲老比丘尼等,所以我们说来也算是同门。在汉地极有名气的梦参老法师,是普寿寺尼众的师长。后来我听说老法师曾入藏学法,师承我的恩师赤江仁宝哲。由于这段听回来而不知真假的资料,我一直很想拜见老法师,但至今仍未有法缘能遇上他老人家。

说及普寿寺,我也想提一下一次我的所见。有一天,我在五台山的宾馆中望出窗外,刚巧见到普寿寺数百位尼众排班前往附近的寺院参访。整个数百人的队伍俨如军队操练一般,每位尼师都静静地随队步行,绝不东张西望,情面很壮观及威严。当时我心中生出很大的赞叹,心想这恐怕能比得上本师释迦牟尼在世时的僧团之威仪,同时也暗中觉得五台山之佛教发展看来会有很好的前景。

在1999年,我有幸应五台山的一些出家众请求,在一间小寺中传授了整个《菩提道次第广论》的口传传承与讲解。当时接受传承的只有五十多位出家人,一共说了两、三周,每天讲授十多个小时。在此之前,五台山已有半个世纪未曾有《菩提道次第广论》的口传传承,而讲解方面则曾有能海法师的弟子一度弘示,但最终亦未能完成。在我的大半生中,由于先世的名声,曾多次在上万人的场面上说法,但这一次在这个圣地对这几十位出家人讲解及传予《菩提道次第广论》口传,却是我心中感到最有意义的一次。虽然听法的人不多,但这却是几十年来在五台山的首次,可说是起码种下了一个吉祥的因缘,令宗喀巴大师教法重弘于五台山。我们西藏人十分重视缘起,这次的活动我认为正是一个好的缘起,所以我很认真地说法,这段期间天天都很是欢喜,心中认为自己今生中总算对佛教的弘扬起了一点作用,可说对得住我身上披着的袈裟。佛教中的经论口传传承,事实上是由法师亲口一字不漏地读诵原文一遍,接受传承者一字不漏地仔细听,这便完成了传承的授受。在这种仪式中,听者往往不明白所受传承经论的内容,因为讲解经论一般是另行进行的。这种传承仪式的意义不在于理解,只在于由佛陀或论之原作者一代一代地、一字不改地把原原本本的教法传下去,这是佛教弘扬中很重要的一环。为了这次口传,我特地取来了当年我从拉萨带至印度的那部古本《菩提道次第广论》,以口传一段落、讲解该段落、再口传下一段的形式把全论授完。在最后一座中,我把自己珍藏的一份宗喀巴大师遗发分了少许赠予普寿寺,以作未来寺院建佛像装脏之用,这也是为了构成一个宗喀巴大师教法在五台山重弘的缘起。同时,大师之一生以持戒清严著名,供奉他的遗发舍利也有寺院戒行清净的吉祥因缘。

除了以上所述的这些行程外,我偶尔也会回到南印度色拉寺母校中探访。母校的教育发展得很快,在二零零零年初,学僧数目已由最初的三百多个增至四千五百多位了。由于学僧的数目,色拉寺大雄宝殿及昧院的大殿分别增扩了,我在青海订制了两座大殿的堆绣佛画供养给寺院,母校僧众看到了这些精美的佛画都十分喜欢。在一九九八年,我的弟子筹办了第一届的佛诞日千僧万灯大法会。自此后,每年的汉历佛诞日,我们便会延请色拉寺昧院的千多位僧众上殿祈求世界和平并接受供养,同时又在佛陀的生地蓝毗尼、成道圣地菩提伽耶、初转法轮圣地鹿野苑及示寂圣地拘尸罗什举行万灯供养法会。这个一年一度的活动现今成为了一项盛事,世界各地有不少人每年都会参与供僧及供灯。在二零零零年,加拿大弟子发起了资助昧院全体学僧接受肝炎防疫注射。本来西藏人对防疫的概念并不深,多认为生死有命,并不太关注注射预防病患之事,而且也根本没有钱支付疫苗费用。由于僧人很多早患肝炎,印度本身环境也不太卫生,加上学僧经常共用剃头刀,导致寺中学僧肝炎患病率极高。家师色拉寺昧院退任方丈堪萨仁宝哲年纪虽大,他的思想在这方面却比年青僧人开放进步,故此他率先带头接受注射。现在寺院中的肝炎病率已迅速减低了,学僧也开始增加了对保健的意识。

在自一九九二年开始、年复一年的巡回弘法中,我每天接触不少各式各样的人,见遍了光怪陆离的世间现像,其中好的人事固然很多,但佛教中不健康的现像也常会碰上。在藏传佛教的洋人及汉人圈子中,不少人把密法与神通、风水及世间利益混在一起,对藏传佛教的中心精神毫无触及。东南亚的地区,有不少汉人以藏传佛教为名骗取名利,他们其实却只是没有传承的骗子。即使是西藏人,在去到台湾等较富裕地区时,有些也开始变质,利用佛法赚钱而不再依照传统做事,其中滥传密法以求名利的情况甚为普遍,甚至美名为寺院筹款而索性贩卖佛像及佛经者也大有人在。而在学法的人中,不少只懂跟其他人盲目地受灌顶、求加持,不懂观察师长,也不理解师徒关系之重要性。他们当中,大多眼中只有大手印、大圆满、大威德等法门,一味求‘大’的法门,对显学次第及加行基础修持从不重视,而且完全忽略了密法传统中之敬师修持,这样是绝不可能有任何成就的。有的人则喜欢标奇立异,穿得像西藏人一样,身挂多串大颗大颗的佛珠,开口便说西藏,但这只是表面上学西藏人,与西藏佛教扯不上关系。这些人顶多只配称为‘西藏迷’,并非真的藏传佛教三宝弟子。有好些本来是正信藏传佛教的道场,因为财政支出庞大或为了筹建寺院,便在弘法中心贩卖佛像及佛经,或不断举行无上密法等灌顶以吸引信众,这也是一种末法的现像。他们辩说做这些事的动机是要令道场得以维持下去或甚至扩充,以达到弘扬佛法的目的。这是一种自相矛盾的论点!以违背佛陀教法的手段来达到弘扬佛法的目的,是绝不可能的,也是不合逻辑的。到头来,这些道场虽然可能会建得十分宏伟壮严,但却说不上是在弘扬佛法,反而是带头令佛法衰败了。

在汉传佛教圈子中,我也感到有美中不足的几点。很多团体过份热烈地追求寺院规模,反而忽略了僧材的培养。有些团体中的僧众全力投入社会慈善事业之中,在法布施及个人修持方面却不太重视。对社会慈善事业,我们三宝弟子自然是义不容辞地应去做的,但出家人依传统上来说本应以法的布施为主,在家人则才以财布施为主,现在的情况则似乎有点儿本末倒置了。在出家众中,又有些几乎以修经忏为世间事业,这是很不好的一种心态。另一种出家人则不作经忏,只专心修持及作佛学研究,表面上似是很清高,事实上这个极端也不对。我们出家人固然不应把世俗生计放在心上,但却仍有照顾在家众的宗教需要之义务,否则就枉称修慈悲的行者了。在精进于精神生活的人中,往往又有修持派及学问派的对立,前者有不重视学问的倾向,后者则有只学不修的情况,两种极端都不健康。《菩提道次第广论》中有述:‘一切佛法均为成佛之必需’,在家人因为因缘所限而只顾念佛持咒倒说得过去,但出家人不去多学闻佛法,则说不上正确。在佛教中,一切佛法之学问无非为了让人可以加以实修而成就,但我见到不少人只把佛学视为研究的对像,不知如何把学问与修持结合。此外,不少学者虽名声颇大,但实早已飘离佛教学者的正确方向。佛学的存在目的是让人实修而得到成就,并非世俗辩论游戏或文学研究的科目。在研学的同时,我们必须以历代传承祖师之见解为依归,但不少学者却喜欢自我发挥,创立新的见解,最后他们所发表的东西已不是佛陀所教的真正内容,而只是他们本人的见解了。有些学者心中并无皈依的心,只把佛学视为世间文学,又因为汉地并无像西藏古代判定论点的正确性之制度,他们常常把自己想当然的见解公开发表,大家也欣然地全盘接受,所以便常读到有人说大乘是后期佛教祖师的创见而并非佛陀亲口所说等等的无知胡说。这种说法基本上便是最直接的谤法,同时也否定了一切大乘经典、否定了成佛之可能,也全盘否定了大乘佛教的真确性。在西藏,持这种论调的人莫论成名,更会被视为不信佛法的外道。对密法,有些学者也持同类的见解,随随便便说它是混合了印度教教义的非纯正佛法。本来,任何人都有权持怀疑的观点,但作为佛教中的权威学者而弘传这种想当然的概念,是绝对违背对法宝的依止的,也证明他们心中并未生起依止的量。

以上所说的是我这几年来就所见到的现像之一些感想。在世界各地佛教中,当然也有更多好的方面,在此就不细述了。作为一个僧人,我当然希望借镜各地佛教的长处,同时也希望其中不良的现像可以改善,令正法得以保存清净。

第九章——回到起点

随一九八二年起始的大陆逐步开放改革,荒废了数十年的大藏寺获准重新开放为合法宗教活动场所,并开始计划极小规模的重建。居住在海外各地的西藏僧人,只要并未参与政治,可获准回乡探亲及在大陆各地旅游和朝圣。因此,我的家人、大藏寺与霞渡寺僧众及嘉绒区的人民开始积极要求我回乡探访,他们的信件自八零年代起便每月多封不断地寄来催促。本来在一九八九年我已准备回乡视察,但当时却碰上了好友赤巴仁宝哲突然圆寂,我倾尽了仅有的金钱为他办理后事,于是便没有旅费了。迟至一九九三年,我才启程回乡。

我在到达成都时,简直认不出这个四十年前曾住过十几天的城市。一路上,乡人对我热情招呼,我的心情既激动又感慨。在到达马尔康县城时,有不少政府官员前来迎接我,陪我一同回乡及上大藏寺。同时,我的俗家亲人大批大批地来访,其中大部份年青的亲友与我是第一次见面,五妹疏南拍姆与我也是第一次碰面(她在我年青时到拉萨后才出生)。与我一起长大的三妹志美度卡十分激动,见到我时只懂流泪,说不出一句话来。重遇四十年前带我徒步走到拉萨的舅舅时,双方也是不知应说甚么。在重遇外公的妹妹时,我则感到重遇至亲一样。当时的气氛,令我觉得自己像是个流浪多年后回家的乞丐一样。

在到达大藏寺时,有数万群众跪在路边迎接,大部份人都在默默地流泪。我虽然在理智上知道寺院早已被毁,但第一眼亲眼看到它的现况时,我仍然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景像。四十年前寺院的盛况,在我脑海中就犹如昨天一般,但现时眼前见到的却只剩下几道破墙。这种震惊,加上几十年来居住在低地的生活,令我感到呼吸困难,一时之间很难适应。

在我年青时,大藏寺有几百位僧众,但现时剩下的才四、五个左右。寺僧为我安排了向来朝的数万在家人说法,但因已无殿堂可用,我们只好在寺院大殿的原所在地,露天坐在泥地上讲法。西藏人的宗教信念极强,即使经历了四十年翻天覆地的大变化,故乡的在家人仍然没有放弃信仰。在这数万人中,大部份都未见过我。四十年来他们只听说被视为宗教领袖的我身住外地,四十年来他们便默默地天天向三宝祈求我早日回归。我现已记不起当天的说法内容了,我相信这几万人当时也没有听清楚,因为大部份人都激动得泪如雨下,我当时也只不过是因为自己是说法者才强忍不让自己下泪。

大藏寺当时的方丈是位年老上座。在西藏寺院中,寺务的最高决策者是寺中的法台转世世系,日常的寺务才由方丈负责打点。这位方丈在接任时,寺院基本上也已不是寺院了。三十多年来,为了在意义上坚守寺院制度及方丈的岗位(事实上,在他任内的‘寺院’只是指原寺院所在的荒地,‘方丈’亦并无实际的寺务及僧务可供打点),他受了极多折磨及痛苦。在反宗教迷信闹得最厉害的年代,寺院已变为在家人的粮仓,并没有僧人、佛像、经书及任何宗教活动。他之所以坚持在被批斗下仍不肯放弃这已沦为象征性意义之寺职,只是为了让寺院制度不中断(只要仍有方丈存在,大藏寺在意义上而言便不算是完全湮灭了)。在我回大藏寺前,方丈已病重垂危,被俗家亲人接回家中以便照料。他命人给我带来了一条哈达及口讯,向我说:‘仁宝哲您终于回来了!我马上快要死了,故无法亲自前来见您,但我很高兴在死前终于等到您回来寺院。我在任内尚算未丢了寺院的面子,未来的寺务责任现在我交还予您啦!’。我命寺僧带我上山,与方丈见了一面。在我离开后不久,方丈便圆寂了。后来我听说他的眼珠火化不坏,化为舍利,其肉身亦烧出了不少舍利。

在这次行程中,我又朝圣了敦煌、青海塔尔寺宗喀巴祖师生地、甘肃拉卜楞寺、萨迦寺及友人蒙古哲布尊丹巴法王的寺院等。这些圣地都是我以前从未去过的。在拉萨,我也朝礼了各大寺院,这些则大多为我年青时常去的圣地。

拉萨的哲蚌寺,表面上看起来与四十年前变化不大,但甘丹寺则已完全被毁,面目全非。大昭寺及布达拉宫,由于受到重点文物保护,看起来也与当年一样,所以我在朝礼它们时心中仍有与当年一样的感受。在布达拉宫对面的药王山山脚,有一座石窟龙寺,寺内有一面石墙自然浮现出本师释迦牟尼的形相。西藏人一向相信一个预言,其内容说在末法时代之尾声,大昭寺之释迦牟尼十二岁太子等身像(世上最神圣的佛像,造于释迦牟尼在世时,并由衪亲自开光,后传至汉地,又由文成公主带至拉萨)将沉入地底湖中,这是因为世间众生再无福报得见最神圣的佛像之共业所致。但由于佛陀之悲心,衪以神通令药王山石窟之石墙自现佛容。相传这石佛经年累月地、以肉眼看不出的极微慢速渐渐显现出来。在衪完全显现全身时,便是大昭寺佛像消失之日。我在四十年前曾来此寺朝佛,现在重回旧地一看,佛像真已比四十年前所见之显现程度清楚得多了。当年我见到的石墙只有佛面显现,像是石墙上之半立体浮雕一般,现在眼前的佛像之双耳却清楚可见。以这样的前后对比预测,看来佛像全身显现而脱离石墙之末法日子也距今不远了!

在重返色拉寺时,由于它的变化,我几乎已认不出地方。在我年青时的建筑物,现在只剩一半左右,而且大多呈快要倒塌的景像。此外,又因为寺僧不多,与当年近万位僧人学法的盛况完全没丝毫可比的地方,我心中反而完全并无一丝感慨或激动,反而只有一种类似观光陌生地方的游客心态。在我原属的嘉绒僧堂,则还有两、三个老和尚是我相识的,我当年的师长之同班同学也仍健在,大家的重遇倒是令我高兴的。在这,一位喜欢收集旧照片及图片的和尚给我看他的收藏品,其中一张竟是由一位大藏寺僧人在一九五七年于色拉寺修学时,因为思乡而依记忆所绘出之大藏寺全境图。这份图画绘得极像寺院之全盛时代景像,骤眼看来我还以为它是一张旧照片。这是历史上的大藏寺原貌之唯一纪录,所以僧人答应把画送赠予我留存。

在这次行程中,我又特意前往帕里探望我的恩人巴桑。巴桑是当年把我由拉萨带至印度国界的恩人。由于曾协助我到印度学法,她在文革期间被打断背骨。此时的她,已是九十多岁的老人了,但身体仍然很好。我们感慨地细说了当年的经历及几十年来大家的遭遇。我为她带去了一些礼物,但我心知不论怎样好的礼物也不足以回报她对我的大恩。

在一九九三年至二零零零年间,我又曾数次重返故乡,并与当地政府及村民商量重建寺院事宜。在这期间,柏斯的吴明蕾、新加坡的曾美霞、香港的倪厚成及其他众多徒弟和友人不断为寺院重建出钱出力,小徒林聪更曾多次单独前往寺院视察工程。在寺院地区,原属大藏寺辖下分寺的尼玛仁宝哲率领当地居民出资出力协助,政府的一些干部也给予了寺院不少方便。在寺僧当中,丹正桑布和札巴坚赞肩负起重建工程之监工责任。这两位僧人是堪称为为法忘身的行者。在八零年代初,他们与另一位脚有残障的人在求得沙弥戒后,心欲成为具足戒比丘。当时在嘉绒区是无法求得比丘戒的,所以他们三人便骑自行车,沿途席地而睡,经几个月艰苦才到了拉萨求戒,这才终于成为了比丘。这几年来,大藏寺重建便是由这样的年青僧人负责的。此外,丹正桑布的舅舅夏加一家人,也为寺院作出了极大的牺牲及贡献。在他们的努力下,寺僧数目也同时渐渐多起来。

为了重建寺院工程中的佛画、壁画、建筑及佛像项目,寺方特地延请了青海省画师多保家族及浙江的汉族雕刻师梁志福远赴而来负责。他们的高超工艺令后来到访寺院的香客大为赞叹。

重建成的大藏寺,有金顶大雄宝殿一座、供有十三米高弥勒佛的弥勒殿、供有八米高宗喀巴像的祖师殿、供有五米高之千手千眼观音像之大悲殿、供有鎏金不动佛像之不动殿、重建的祈竹楼、重建的堪康仁宝哲楼、方丈楼暨寺史文物馆、辩经学院、佛学院、大型僧舍及集体用餐所用之食堂。在弥勒像及宗喀巴祖师像中,供奉多套《大藏经》、佛陀舍利、阿底峡祖师遗灰、宗喀巴舍利发及历代大师之圣物等无数。在寺院的外围,又建造了装有一千个转经轮的围墙及供朝圣绕寺转经的小径。在不久的未来,寺院还希望能提供藏医学及西藏佛教工艺的教育与为当地民众服务之藏医、西医流动义诊车及义诊站。

于二零零零年七月份,我又再回到大藏寺,这一次却有来自十多个国家的一百多位汉、藏、蒙古及洋僧俗徒弟陪同。我的好朋友澳洲天主教高伦神父为了这次寺院重建竣工大典,也赏光应邀而来参加。高僧贡唐大师本来也应允来访,但却在几个月前不幸圆寂了。一众由海外而来的僧俗香客在寺院住得很高兴,天天上殿与寺僧一同以藏文诵经,这令当地信众十分感动。

这次是高伦神父第二次到访大藏寺,第一次是在一九九七年大殿落成的时候。神父本属的罗马天主教派别,一向有崇尚静修的传统,所以他对大藏寺的闭关房特别有兴趣。为了这个原因,寺方特地邀请他与我共同主持闭关房的开幕仪式,又把他的名字纪录入大藏寺长住僧人名册中以兹纪念(我也是神父所属的天主教修道院之荣誉常住成员)。青海的画师多保,特意以传统佛教佛画艺术风格画了一幅耶苏唐卡画送赠予神父。来朝礼及观礼的当地民众,把神父视为信仰派别不同的僧人。在每次有人上殿供僧时,都会很自然地向这位穿白袍、坐在一群红衣僧人当中的洋人也供上一份果仪,而且从来不会向他投入好奇的眼光。还有一次,一位老藏人来求喇嘛加持,恰巧我不在,老人在改请神父加持后,便满意地离开了。神父一向在西方推行较学术性及外交礼仪式的宗教交流,但他却被西藏老百姓这种一律对任何宗教信仰的修行人尊敬的自然态度深深打动了。他对我说:‘我多年来一直致力于宗教交流,不断教人尊重其他不同的信仰,但我一直以为只有德高望重的宗教领袖才能真正达到这种包容境界。在这,却是连最平凡的一个西藏人都具备了自然流露的宗教包容心!看来世界各地的宗教学者及领袖反倒应该来这,向这些普通老百姓学习!’。

在竣工大典上,北京雍和宫及五台山菩萨顶分别向大藏寺致赠了珍贵的印章。由于大藏寺在历史上一直受到清朝帝皇的尊重,清皇族直系后人爱新觉罗.恒懿公主又为寺院题匾恭贺。在典礼的法王舞仪式中,香港区的弟子表演了广东地区文化中的舞狮项目。这种表演这次是首次在西藏高原地区进行,故后来被世界健力士纪录大全接受为南方舞狮表演之世界最高海拔纪录。在同一天,一位当地信众(也是我的俗家亲戚)送来了大藏寺创寺方丈阿旺札巴祖师之头骨舍利(这块舍利上现一个天然呈显的藏文‘唵’字)。寺方好几年前已听闻这件圣物的存在(文革时被人偷藏保护起来而未至被毁),但苦寻未果,最后却迟不来早不来、偏偏在寺院竣工典礼当天终于送达寺院,令人感到祖师灵应之不可思议。

在我的一生中,虽然未做过任何对佛教的大贡献,自己的修持也很不长进,但却有幸曾遇上赤江仁宝哲、萨巴仁宝哲、宗座法王、铃仁宝哲、洛桑仲尼师父及堪萨仁宝哲等许多明师的慈悲教化,又曾有缘为印度色拉寺初年兴建、寺院大殿及昧院大殿后期的重建出过一点微薄的力量,更有机遇在五台山重弘《菩提道次第广论》传承,这也可说是足以无憾了。现在我又把这座在派中地位极具意义的寺院重建恢复,总算未有辜负外公几近六十年前对我的付托。

在大半天紧凑热闹的竣工典礼节目完毕后的下午,我独自坐在重建好的祈竹楼中,心中感到异常的自在及宁静。在过去的多年中,我已许久未曾有过悠闲的心情了。在这个下午,徒弟及寺僧都在寺院中心参加竣工典礼的余庆节日。位于寺院后山高点的整座祈竹楼中,现在只有我一个人悠闲地倚在窗前向外望。

我记得在几近六十年前的某一天,我也曾站在这座大楼的这个窗前外望。当天是我正式入寺成为沙弥的第一天。由于我被视为转世者,那天的正式入寺仪式十分热闹及冗长。在仪式后,我便在祈竹楼中独个儿呆坐,当时楼中的气氛十分宁静。出于小孩的好奇心,我便爬到窗前向外看,见到的是整个寺院建筑群及忙碌地干寺务的众多红衣僧人,由远处大殿隐约传来僧人上殿的诵经声音。在西藏历法概念中,六十年是一个完整的循环。现在,在几近一个循环后,我又回到了我的起点,正站在同一座楼、同一个窗前向外看。窗外的景观与当年的寺院盛况并无不同,空中传来的是同样的大殿诵经声,唯一变了的是,窗后的观景者不再是一个十岁的沙弥,而是一个年近七十的老僧了︰︰︰